第一卷 倒计时(1)

01 海滩之夜

我们这里的海滩是个很好的避暑胜地,每年夏天都会有许多人前来游玩和避暑。乔治和贝蒂夫妇就是这样,他们几乎每个夏天都要从城里来到这里,尽情享受海滩的阳光,欣赏大海的迷人景色。这对夫妇的性格不同,乔治比较拘谨内向,而贝蒂则活泼漂亮。我甚至在想,贝蒂怎么会选中乔治呢?因为这是一对外表看似并不般配的夫妻。当然了,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虽然有许多夫妻看上去并不般配,但是他们却过得非常和谐、美满。或许你听我这样一说,会以为乔治是一个逊色的人,你可千万别误会,其实,乔治也是一个非常出众的人,尤其是在他身上所表现出的那种真诚与可信,无论是谁,只要稍微跟他接触一下,就能明显感受到这一点。去年夏天,我和妻子原以为他们夫妇还会到我们这里来,但是没有,听说他们是去了斯普鲁斯海滩。我妻子曾听贝蒂说过,她和乔治就是在斯普鲁斯海滩订的婚,因此她对那个地方充满了美好和浪漫的回忆。当妻子说这话时,我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妻子却批评我说:“你呀,真是麻木,怎么就不懂得女人的这种细腻感情呢?要是换了我也是一样。”

听着妻子的数落,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然而,今年六月,乔治和贝蒂又来了,而且这回他们还带来了两个女儿,这两个小姑娘都很惹人喜爱,一个八岁,一个六岁,应该说他们是美满幸福的一家子。不过,我这一次明显地发现了乔治身上的变化,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快乐,似乎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神情抑郁,即使走路时也总是低着头,将双手插在口袋里,从来不看前方,他的脸上难得出现笑容,只有和孩子们在一起时,他才变得稍微活跃一些。“难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和妻子暗暗猜测着。我妻子的性格很开朗,也善于与人相处。没过几天,我就看到她和贝蒂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估计是和乔治有关。后来,妻子告诉我说:“我听贝蒂说了,乔治的变化是从去年夏天到斯普鲁斯海滩后开始出现的,究竟是什么原因贝蒂也搞不清楚,因为乔治从来不谈。”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修剪草坪,乔治来看我了,我当时很高兴,就招呼他和我一起坐在门廊上。我从乔治的表情看,他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但嘴张了几次还是没出声,可能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默默地坐了几分钟,最后还是他脱口而出:“请你告诉我,警长先生,如果一个人为了抽象的正义而毁掉自己的幸福,这样做对吗?”他的这句话问得很突兀,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确切地回答,于是说:“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乔治,你应该说得具体些。”

“哦,对,你说得对。”

我原本等着他再说下去,可乔治只是喃喃地说了这句话,就再也不吭气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就起身告辞走了。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我思索着:“他问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第二天上午,乔治又来了,但他这次的神情比上次要紧张,“警长先生,我要是告诉你一样罪行,你会去报告吗?”他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这要看是什么罪行,严重不严重,在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也许去报告,也许不去报告。乔治,你能具体说说吗?”我希望他能如实地告诉我。“那,那是一次谋杀!”说完,他的脸红了,头也低了下去。我心里一惊,迅速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他的样子,估计他是猜到我心里想什么了。不过,他很快又抬起头,大声说:“不是我干的!不是,即使,即使我想杀人,我也不知道怎么杀呀!”

“唉,这个乔治呀!”我不禁叹了一口气。或许他说得对,他不是那种具有暴力犯罪倾向的人,不过,根据我三十三年的从警经验,我也知道很难都一概而论,尤其是像乔治这种性格内向的人。我预感到他接下来会说出实情,为了营造一种良好的谈话氛围,我特意从厨房取来两杯苹果汁,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他,以便让他润润嗓子,缓解一下情绪。果然,当乔治喝了一口果汁,稍稍镇定之后,就细细地向我说出了事情的原委。关于他的故事,我们可以将时光倒回到十一年前。那时他正在读高中,贝蒂也在这所学校,一个偶然的机会,他们就认识了。当时,他对贝蒂非常崇拜,尤其是她那一笑一颦,更是深深地烙在了他的心底。但乔治是一个羞涩的大男孩,他虽然很喜欢贝蒂,但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贸然追求,其中有一次,他曾鼓足勇气邀请贝蒂出去玩,但被贝蒂一口拒绝了,这让他的内心很受伤害,因此,自那以后他便对贝蒂一直是敬而远之。在他二十二岁的那年夏天,他参加了会计师资格考试,并顺利获得通过。一想到自己秋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而且那项工作非常不错,他的心里就充满了快乐,因此决定在去波士顿工作之前,先痛痛快快地玩上几个月。他选择了斯普鲁斯海滩,因为他的父母在那里租有一间别墅。乔治来到斯普鲁斯海滩后,这里的一切都在吸引着他。由于这里是一个避暑胜地,一到夏天,来的人就特别多,有在海滩上晒日光浴的,有在海水里游泳的,还有在太阳伞下看风景的。海滨不仅有一个大型的游乐场,还有一条用木板铺成的人行道,大约有一两英里长。更有意思的是,这里还有一个码头是伸进海中的,那上面建有骑楼和舞厅,一到夜晚,舞厅里的灯光闪烁,吸引着男男女女去潇洒。乔治在这些地方都玩过,感到非常过瘾。有一天,乔治又来到海边游玩,当他有些玩腻的时候,眼前的一个人让他吃了一惊:“贝蒂!怎么会是你?”

“咦,是乔治!你好吗?”贝蒂也惊喜地跟他打招呼,那口气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原来,贝蒂跟着她守寡的母亲也来到了斯普鲁斯海滩,她们住在美洲豹旅馆里。贝蒂不是那种跟人自来熟的人,因此,她虽然来斯普鲁斯海滩已经有几天了,却一个人也不熟悉,有时自己出去玩也感到很寂寞,所以,她遇到乔治后非常高兴。很快,人们就经常在海滩上看到两个年轻人的身影,那就是乔治和贝蒂。他们几乎天天都在一起,比如一起游泳,一起行走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上,一起去海边散步等,有时候他们也会待在旅馆里,比如就坐在美洲豹旅馆的阳台上,一边喝着柠檬汁,一边聊天。乔治的内心很早就告诉自己,贝蒂正是他的梦中情人。他爱她,但羞涩又让他不好意思开口,甚至每次他想向她求婚时,就会感到害怕,经常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背后他也懊恼自己:“我是怎么搞的,明明是爱她,怎么就说不出口呢?”还有接吻,每次和贝蒂告别时,他都想吻她的嘴唇,但贝蒂却总是转过脸去,这样他只能吻一下她的面颊。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眼看着离去波士顿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乔治心里很着急。他爱贝蒂简直爱得快要发疯了,“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她,我无论如何都要明确地向她求婚。”

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贝蒂这么好的姑娘从他手中溜走。于是在一天晚上,他面对贝蒂紧张地说:“贝蒂,请你嫁给我好吗?我,我真的很爱你!”说这句话时,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还不停地用脚尖踢着沙子。“乔治,说心里话,我也很喜欢你,可是我不想结婚,至少是现在。”

望着满脸期待的乔治,贝蒂委婉地拒绝了他。乔治当时真想跪下来,恳求她的同意,但他又天生不是那种人,当然也做不出那样的事。当时,他与贝蒂又说了几句话,自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然后就转身离开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连吻都没有吻她一下。随着夏天即将结束,斯普鲁斯海滩的天气也逐渐变得冷了起来,基本上没有人再到这里来了,相反这里的很多人也开始打点起行装,准备离开了。这时的海滩,人影稀少,各种娱乐设施也陆续关闭了,从曾经的热热闹闹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下来。乔治和贝蒂还在这里。贝蒂很喜欢在飓风角那个地方看惊涛拍岸的景象,她几乎每天晚上都去,也不管晚上的风有多大。乔治对此并不反对,尽管他也知道贝蒂这么做是很危险的,因为据说曾有人就被吹进海中,但他还是很高兴能和贝蒂在一起。时间过得越来越快,转眼乔治已经在斯普鲁斯海滩流连了将近三个月,第二天就要去波士顿工作了,这也意味着他和贝蒂只有一个晚上可以相聚了。那天晚上,天气出奇地糟糕,西北风呜呜地刮着,风推浪起,足足有两三米高。当乔治来看贝蒂时,只见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雨衣,正站在门廊下等他。“贝蒂,今天的天气不好,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乔治耐心地劝阻说。“没关系,乔治,你还是陪我去吧!”贝蒂固执地说。没有办法,乔治只好陪同贝蒂一起去飓风角。当时,外面的天气漆黑一团,风雨交加,他们甚至连路也看不清楚,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海滩走。但是,当他们到了飓风角时,天气却突然转好了,不仅雨停了,而且月亮也从云层后钻了出来,那皎洁的月光洒在海滩上,映得沙粒闪闪发光,虽然海浪仍然拍打着岩石,但这时的海滩已经很平静了。望着身边的贝蒂,乔治心里想:“明天我就要走了,只有今天这一个晚上了,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说服贝蒂同意嫁给我。”

“来,贝蒂,我们还是到这里来避避风吧。”

说着,他把雨衣铺在岩石下的避风处,拉贝蒂一起坐了下来。这时,乔治在内心盘算着该怎么说,反正他要再作一次努力,但是,他又像往常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而贝蒂这时则是将曲着的双膝抬到下巴处,双手抱着脚踝,默默地凝视着海面上的浪花。乔治也将目光转向海面。这时,他看到远处有一个小伙子正沿着海边向这里走来,慢慢地,那个人越来越近,只见他戴着一顶帽舌已经开裂的帽子,穿着一件皮夹克,将双手插在口袋里,边走还边吹着口哨。从外表看,这个小伙子的年纪也就是二十岁的样子,乔治已经把他看得很清楚。“他是什么人?怎么也趁夜色来到飓风角?”乔治心里疑惑着,“看他那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他还不停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莫不是……”想到这儿,乔治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危险。那个小伙子在离他们不到十几码的地方走过,显然他没有发现岩石下的乔治和贝蒂。他踩在潮湿沙子上的脚步悄无声息,乔治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轻轻移动。乔治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又瞥了贝蒂一眼,只见贝蒂依然在凝视着海面的浪花,显然她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有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乔治轻轻地将自己的手搭在贝蒂的手上,但是她没有任何回应,依然凝视着大海。乔治又转过头去看走远的那个小伙子,他发现,那个小伙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站住了,一动也不动,足足有一两分钟的样子。突然,他又像兔子一样朝着一艘被拉到岸上的腐烂的破船跑去,看样子是想躲到那里。紧接着,乔治又发现海滩上出现了第二个人,这个人是从镇里走来的,个子不高,身材比较胖,看他走路摇摇晃晃,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挺一下身体的样子,估计是喝醉了。乔治感到很奇怪,“难道他是找那个小伙子的?”他睁大眼睛,紧盯着岸上的那艘破船,想发现刚才的那个小伙子,然而他却看不见任何踪影,因为破船的后面是密密的灌木丛和一条小路,再往后面就是一排松树了。“大概是那个小伙子认识这个矮胖的男人,故意不想让他看见,所以就从船后面顺着小路溜走了。”

乔治暗暗地想。那个矮胖的人仍然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仿佛还传来他唱歌的声音,不过由于风声和海浪声太大,所以乔治听得不太清楚。那个人慢慢地走近那艘破船,突然,乔治又看到了先前的那个小伙子,不知他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只见他跪在船头,就像一个捕食的动物那样蜷缩着身子。“瞧,他手中还有金属在闪光,可能是刀,也可能是手枪。”

乔治一时还拿不准小伙子究竟要干什么。他本来想要大声叫喊,提醒一下那个矮胖男人,但他犹豫了一下,结果后面的事情就发生了:只见那个手中握有金属东西的小伙子跃身一跳,猛地扑向那个矮胖男人,那个男人也似乎听到身后有响动,于是摇摇晃晃地转了个身,向后退了几步,刚好跟小伙子打了个照面,只见他张开两臂,朝着小伙子扑了过去,突然“砰”的一声,传来了一声枪响,矮胖男人先是直起身,然后又重重地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看样子是死了。那个小伙子赶紧俯下身,开始翻他的口袋。看到这一场景,乔治惊呆了,他的手不禁紧紧地攥住了贝蒂的手腕。“哎哟”一声,贝蒂疼得叫了起来,她转过头刚要说话,但此刻乔治意识到事情就该是这样,贝蒂不像他那么生性谨慎,刚才她正背对着那个场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亲眼看到那个场景,一定会跑过去救助被打的人,于是,乔治双手死死地抱住她,并将自己的嘴巴紧紧压着她的嘴唇,防止她发出声音,把她按倒在沙滩上。“乔治,你要干什么?”贝蒂拼命挣扎着,但乔治就是不放松,不仅将身体压在她上面,而且越压越使劲,贝蒂急得用牙齿咬住他的嘴唇,他嘴里已经尝到血的咸味了,但不管贝蒂怎么挣扎,乔治就是不放手,他的想法就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贝蒂别出声,因为那个小伙子刚才已经开了一枪,他会毫不犹豫开第二枪的,在这个紧要时刻,无论是贝蒂的性命,还是他自己的性命,就取决于他们是否静默无声,不被小伙子觉察了。显然,刚才的枪声已经把乔治吓坏了。贝蒂不明就里,对乔治的这一举动感到非常吃惊和愤怒,就拼命地打他,还用指甲抓他的脸,用双手推他的胸口,想竭力把他推开。乔治不仅不后退,反而压得更紧了,他那沉重的身体分量几乎要让贝蒂窒息而死。突然,他觉得身下的贝蒂已经不再挣扎了,她似乎全身瘫软,伸出双臂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颈,将手指深深地抓进他的背里,那原先左右躲闪的嘴唇也轻轻地凑近乔治,变得很有弹性而温顺了。这时的乔治,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不知道他和贝蒂在那里躺了一分钟、两分钟,还是十分钟。慢慢地,他又抬起头向那边的海滩张望,只见那个矮胖的男人趴在破船边的一个土堆上,仍然是一动不动,而开枪的那个小伙子早已不见踪影。情况总算过去了。乔治趴在沙滩上的时间不短了,腿也有些麻木,他试图用一个膝盖支撑着抬起身子,就在他起身抬头的当口,他突然又看见了那个小伙子,而且距离自己非常近。乔治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就这一眼,让乔治永生难忘。当时,月光正好照在小伙子的脸上,他看见这个人的脸又瘦又小,就像一个狐狸,满头乱发,颜色是红红的,眼睛发黄,没有耳垂,还有那把手枪,仍然握在他的手中。贝蒂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你看,乔治!”身旁的贝蒂低语了一句。大概是贝蒂的这句低语惊动了小伙子,尽管当时海浪的拍击声非常大,而且他们又是处于下风头,但那个小伙子仍然受惊了,他发现了贝蒂,就朝她扑过去。贝蒂显然有了准备,她顺势向旁边一滚,躲开了,小伙子又追上来,扭住贝蒂在潮湿的沙滩上厮打起来,几个回合,贝蒂拼力挣脱出来,并使劲扇了他一个耳光。你很难想象贝蒂这个女孩子的手劲有多大,就这一耳光,将那个小伙子打得摇摇晃晃,头向后仰去。贝蒂趁他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起身飞跑走了。乔治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一切,这时他也跌跌撞撞地站起身,瞪大眼睛四处张望,那个小伙子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有贝蒂正沿着海边拼命地奔跑。乔治赶紧捡起雨衣,朝着贝蒂跑的方向追赶过去。但他天生不是运动员那类人,再说贝蒂又是先跑的,所以他追了一会儿就没劲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两个膝盖也发软了。乔治喘息了一会儿,又继续跑起来,不过始终还是落在贝蒂后面远远的。如果不是贝蒂跑到美洲豹旅馆的门廊前停下来等他,他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她的。“贝蒂,听,听我解释!”他气喘吁吁地说。“不必了!”她微微扬起头,语气傲慢地说。“贝蒂,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想伤害你。”

乔治试图说明情况,请她理解。她没有吭声。“亲爱的,你听我说,刚才海滩那里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你并不知道。”

乔治说。令乔治想不到的是,这时贝蒂突然咯咯地笑了起来,顺势投进了他的怀抱,并温柔地说:“啊,乔治,我爱你!真的!平时你总是很冷静,但我没想到你今天会这么充满激情。你知道吗?每个姑娘都想要一个为她而发狂的男人,乔治,我现在知道了。”

说着,她从乔治怀中挣脱出来,满脸绯红,快步跑进旅馆,随手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贝蒂今天怎么了?!”乔治怔怔地站在那里,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这时,乔治突然意识到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那个矮胖的男人还躺在海滩上,我必须赶快通知警察,不能让他就那么死去。”

由于他的住处没有电话,而这时旅馆又全部熄灯了,所以他只好摸黑向镇中心走去,至于警察局在哪儿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可以打听到。当他来到镇中心的街道时,四周漆黑一片,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借着打火机的光亮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到凌晨两点了,怪不得全镇毫无声息。“我该怎么办呢?”乔治紧张地思索着。这时,只见一辆警车从镇子的一条小道开出来,速度很快,他招手想让车停下来,但司机根本不理他,一踩油门就从他身边飞驶而过,他很失望。接着,他又看到有两辆警车呼啸着向飓风角驶去,“警车是开往飓风角的,难道有人也发现了那个矮胖男人的尸体,报告了警察?也许那个男人没死,或许是受伤不重,他自己通知的警察?”乔治猜测着。乔治这时已经非常疲劳了。但或许是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关注这件事,或许是由于贝蒂的缘故让他忘记了劳累,他还是鼓起精神,又拖着疲惫的双腿,朝着汽车行驶的方向奔去。在奔跑中,他不经意间用手擦了擦脸,竟然摸到一股黏糊糊的东西。原来这是在海滩时被贝蒂用指甲抓破脸流出的血,早已经凝固了,现在一摸才觉得很疼,可在这之前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我今晚在海滩上目睹了一桩罪行,但当时却没有勇气去阻止,如果警察调查后需要我去法庭出面作证,那可就糟了,别人会怎么看我和贝蒂深更半夜躺在海滩上这件事呢?要是报纸把这件事刊登出来就更麻烦了,贝蒂会怎么想?如果她不理解,我可能就会在刚刚赢得她的心时又失去了她。”

乔治一边跑一边想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也让乔治感到不好办,比如,警察如果不相信他的话怎么办?因为当时只有他和贝蒂在场,而他确信贝蒂什么都没有看见,所以根本无法证实他的话。警察如果将他当做嫌疑对象抓起来审问怎么办?因为他现在灰头土脸,满脸血痕,衣服上全都是沙子,完全可以当做是作案者被怀疑。如果自己在这里继续拖延下去,波士顿的那份工作怎么办?明天就是他报到的日子,他必须明天下午乘车前往才行。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非常焦急。乔治又来到了飓风角,只见这附近停着好几辆警车,车灯全部打开,照得海滩明晃晃的,其中一辆警车正尖叫着快速离去,这情景让他感到非常紧张。从来都是这样,只要一发生车祸或者凶杀,就不知道会从哪里突然冒出许多人,现在也是一样,有许多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围在了飓风角这片海滩上。围观的人正在议论纷纷,乔治也挤进了他们之中。“我听说是老帕特·昆丁被人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惋惜地说。“是的,我听说警察已经抓住了杀人凶手,还从他口袋里搜出一把手枪,那是个年轻小伙子,据说是刚从教养院放出来的一个家伙。”

一个中年男子十分肯定地说。“唉,我和老帕特相处多年,他可是个好人,这个杀人凶手真该受到严惩!”听到这话,乔治顿时感到轻松了不少。现在看来,即使没有他的帮助,别人也发现了受害者,并且帮助警察抓到了凶手。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和贝蒂没有必要再卷入到这桩凶杀案中了,于是他悄悄离开了现场,独自向家里走去。第二天早晨九点钟,他正在刮胡子,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新闻播音员的声音,说是昨天晚上在飓风角海滩发生了一起凶杀案,六十二岁的帕特里克·昆丁被人用一粒子弹射杀,警察在犯罪现场附近抓到了凶手,是刚从佛莱蒙特教养院逃出来的理查德·潘恩,今年刚刚十九岁。新闻中还说潘恩被捕的时候,警察从他身上搜出一把手枪和昆丁的钱包,根据警方的说法,此案已经彻底侦破。乔治听完这些后,觉得自己可以将这件事从此忘掉了,因为一切都已经解决了。乔治和贝蒂在斯普鲁斯海滩度过了最后几个小时,他们商定,一旦乔治在波士顿安定下来后,贝蒂就去他那里,然后他们两人就结婚。当天下午,乔治和贝蒂就离开了斯普鲁斯海滩。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工作在波士顿的乔治仍然很关注这个凶杀案的有关报道,可是波士顿的报纸却很少刊登这方面的消息。据说根据弹道专家的分析,当时射杀昆丁的那颗子弹的确是从潘恩的手枪里射出的,而且从他身上搜出的钱包上的带血指纹也是他的。后来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潘恩在狱中自缢身亡,自此这桩凶杀案也就算了结了。乔治在波士顿工作的那家公司名叫马克汉姆皮革公司。由于乔治工作很努力,运气也不错,再加上贝蒂的从旁帮助,所以他顺风顺水、一路升迁,还不到十年的时间就成了公司的副总经理,可谓春风得意。乔治和贝蒂的婚后生活应该说是很幸福的。贝蒂看到丈夫事业有成,也很欣慰,唯一让她有所抱怨的就是乔治对工作太过专注,经常会忽视她的感情和存在。因此,每当她想抱怨的时候,总会对着乔治嘲笑说:“乔治,你还记得那个海滩之夜吗?那时候你激情无比,让我都感到吃惊,现在怎么就变得冷淡了呢?”不知为什么,每当贝蒂说这话时,乔治就会紧紧地抱住她,不仅呼吸急促、热血沸腾,甚至十分害怕失去她,这让贝蒂感到幸福而满足。乔治心里很清楚,那天促使他在海滩上紧紧地抱住贝蒂的,并不是出于男人的一种激情,而是那桩凶杀案带给他的惊恐。他曾一直好奇地想,如果贝蒂知道了这一实情,她又会怎么想呢?大概是乔治在那个夜晚带给了贝蒂太多的惊喜,因此,她每年夏天都提议去斯普鲁斯海滩度假,以便重新拾起美好的回忆,但乔治却不愿意这样做,他不想再去那个海滩,尤其是让他曾经惊恐万分的飓风角,所以,他总是想方设法劝阻贝蒂改变主意,仍然来我们这里度假。不过,去年夏天贝蒂的态度太坚决了,乔治也只好妥协了。他们一家又去斯普鲁斯海滩,仍然住在美洲豹旅馆。白天,他们就带着两个孩子去海滩游玩,孩子们很喜欢那里,尤其是那条用木板铺就的人行道,更是让她们乐此不疲。她们还愿意吃各种各样的东西,其中最喜欢的就是馅儿饼了。看到孩子们幸福快乐的样子,乔治和贝蒂也很高兴。没过几天,两个孩子就在一条小街上发现了一家食品店,她们看到一个戴着白色厨师帽,系着漂亮围裙的人正站在玻璃后面,一块块白色的面团在他手里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会儿抛到空中,一会儿再揉捏成形,最后统统放进了烤箱,不一会儿,香喷喷的馅饼就从烤箱里端了出来。“爸爸,请带我们去那个小店吃馅儿饼吧。”

两个孩子几乎每天都向乔治央求着。一天,乔治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小店门口,“爸爸,快来,你看那个做馅儿饼的人真滑稽,他就像在表演魔术。”

乔治顺着孩子的手指向玻璃后面望去,一下子惊呆了,只见那个人长着一张狐狸脸,头发是红红的,还有那对没有耳垂的小耳朵。乔治不敢再正视那个人了。“难道是他?”乔治有些不敢相信,“不可能,这一定不是杀害昆丁的那个人,十年前是潘恩杀的人。这个人虽然和潘恩很相像,可能这是他的弟弟,也可能是一对孪生兄弟。”

尽管乔治认为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他也知道这是在自我欺骗,因为,他对那天晚上海滩上那个小伙子的印象太深了。乔治看着玻璃后面正忙着做馅儿饼的那个人,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他就是海滩上出现的那个小伙子。第二天,乔治就开始四处打听,了解到这个人名叫山姆·墨菲,虽然外表看还不算太大,但实际年龄却不小了,也是个经常惹是生非的人,不过大多都是打架、酗酒之类,还没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怎么才能验证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十年前的潘恩呢?”乔治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来到当地图书馆,从里面找出十年前的一些报纸,其中有份报纸的第一版上,就有潘恩的一张照片。从照片上看,潘恩是个体格魁梧,满头金发的人,而且颧骨很宽,眼睛也是灰色的,与当年他在海滩上看到的那个狐狸脸、红头发、没耳垂的小伙子大相径庭。照片下面还有一段报道,内容是说潘恩一直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他自己那天晚上看到另一个小伙子从海滩上跑过,并把什么东西扔到海滩上,稍后他走过去看,发现了一把手枪和钱包,他将这两样东西捡起来了,结果没过多久就被警察抓住了。潘恩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自我举证说,在他被捕时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但警方却不认同这一说法,认为帕特或许是个酒鬼,那天晚上他可能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喝酒上。尽管当年潘恩一再申明甚至抗议,但都无济于事,因为没有人相信他的话。看到这里,乔治的良心感到不安了,他知道潘恩说的是真话。“我当时就该马上去报警,那样潘恩就可能还活着,而那个叫山姆·墨菲的人就得去坐牢。”

一想到这里,乔治就有些懊悔。可他转念又一想:“时间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现在去说又有谁能相信呢?退一步讲,潘恩在十年前就死了,即使警察相信我的话,但潘恩也无法死而复生了。而且,我还不得不面临舆论的谴责,承认自己的懦弱,如果报纸再对此加以报道,那对自己将是非常不利的。我现在是事业有成,而且贝蒂还那么爱我,如果贝蒂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这些都是乔治所担心的,尤其是最后这一点。乔治感到很痛苦,因为他十年来一直是生活在一个谎言中。他觉得贝蒂也可能会原谅他,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如果他再拥抱她时,当年海滩上那虚假激情的回忆肯定会让他们俩都不舒服的。思来想去,乔治决定什么也不要做。但是,这件事还是搅得他晚上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心绪不宁,他在心里暗暗地责备自己是个胆小鬼,是个懦夫。贝蒂看到乔治这个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亲爱的,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我!”她焦急地问。“没什么,别担心。”

乔治不肯吐露半个字。乔治告诉我,这件事他在对我说之前,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时,乔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警长先生,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你是司法人员,请告诉我该怎么做,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

“哦,我得仔细想想。乔治,你知道,如何看待这件事可以有各种不同的角度。”

我摇摇头说,没有急于回答他的问题。“那好吧,我等着你的结论。”

说完,他就起身离开了。乔治走了,但是他的这个难题却落到了我身上。如果根据法律,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斯普鲁斯海滩,为冤死的潘恩平反昭雪,把那个叫山姆·墨菲的真正凶手送上法庭。但是也有些问题让我不得不想,比如:这个案子是由斯普鲁斯当地的警察承办的,如果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不一定会认为乔治提供的证据可靠,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完全有可能歪曲了事实;再说潘恩这个人,他是有前科的,在等待审判时他自杀了,这种情形通常是被认为承认有罪,现在仅凭乔治的一面之词,那里的警察是不会轻易重新调查此事的;乔治自己是否搞错了?虽然他认为山姆·墨菲曾是个危险人物,但是这个人这些年来并没有严重违法的记录……我整个下午都在反复思索乔治讲的这件事情,甚至连晚上也难以入睡。我的表现自然瞒不过妻子的眼睛。这么多年来,她就有这个本事,如果她想打听什么事情,肯定会知道得一清二楚。果然,她第二天早晨就开始询问我,并很快从我嘴里知道了乔治的故事。她默默地坐在那里,看了我一会儿,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做?”

“这件事情很重大,我想,我应该开车去斯普鲁斯海滩。”

我说。“不行!你决不能那么做!”她猛地站起来,大声叫道。看着妻子的样子,我不禁有些吃惊。“你知道吗,我听贝蒂说过,她认为乔治在那个海滩之夜为了得到她,几乎快要发疯了,如果你那样做的话,就等于打破了贝蒂的美好幻觉,她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会怎么样?他们的婚姻一定会破裂,这是一定的!那么贝蒂以后要靠什么生活?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不行,我是个司法人员,必须要这样做。”

我依然坚持说。“不准胡说!”妻子走过来,一下子坐到我的怀里。她将全身的分量压在我腿上,很重,不过,我倒觉得这样似乎好受一些。唉,我不想跟妻子争吵,因为在我们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得出的一条经验就是,有时候你最好是闭上嘴巴,什么也不要说。也许我没有履行司法人员的责任,也许我错了!

02 椰子糖

在送芭芭拉小姐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迈克尔慢慢地开着车,这时的他,仿佛已经不再是一个粗犷硬朗的警探了,而是变得格外温和、耐心,因为,他身旁的芭芭拉小姐刚刚失去孪生妹妹,此刻她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迈克尔从一开始就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或许对于其他人来说,那只是一段已经被淡忘的日子,然而对于迈克尔和芭芭拉小姐来说,则是有着深刻的感受。他一边慢慢地开着车,一边在脑海里回忆这个案子的种种细节: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天的早晨,那天的天气很好,有两个头上梳着小辫子并系着漂亮的缎带,手上戴着白手套,身穿有衬里并浆过的裙子的小姑娘,正准备到街上的教堂去做礼拜。然而,她们中的一个却死了,而且死得很惨,是被一个歹徒活活掐死的,这让街坊四邻感到惊恐不已,担心那个歹徒可能就藏匿在街上的某一幢房子里,使整个街区终日人心惶惶的。汽车慢慢驶进一座庭院的车道上,迈克尔在一个阴暗处刹了车,然后他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转身替芭芭拉小姐开车门。在他的肩膀上,搭着芭芭拉小姐纤细的手,她显得那么无力和弱不禁风,这也难怪,毕竟她正经受着失去亲人的重大打击。迈克尔搀扶着她,沿着铺有鹅卵石的小道,一直把她送到具有法式风格的落地门前,她颤抖着掏出钥匙,开了门,他也跟随她来到屋里。迈克尔借着灯光四下看了一眼,发现屋子里拾掇得很干净,家具等物品也都摆放得整齐有序。“请随便坐吧,迈克尔先生,你喝杯茶吗?”芭芭拉小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缓缓地说。“好吧!”说着,迈克尔坐了下来。芭芭拉小姐已经七十五岁,岁月的磨痕让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但脸部的整个轮廓还是美好的,不难想象她年轻时还是很漂亮的。这时她的两只眼睛,犹如两个忧愁的蓝色水池,溢出的满是痛苦和哀伤。“迈克尔先生,我知道你会问一些问题的,不要拘束,请问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她一边忙着摆茶壶和杯子,一边说道。“那么,就请你说说今天晚上的事吧……”迈克尔清了清嗓子说。芭芭拉小姐的思绪进入到一种回忆中,开始平静地讲述起自己和妹妹的故事:“我和孪生妹妹居住在这里,平时很少有娱乐,只是偶尔有三两个朋友来喝喝茶,或者是玩桥牌,我们的朋友很少。白天,白天没有任何预兆晚上会出事。”

说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声音也有点儿发抖。接着,她又说道:“下午,我用新轧碎的椰子做了一点儿椰子糖,迈克尔先生,你或许还不知道,偶尔做点儿椰子糖是我的嗜好,而且也是我们家的习惯。”

“唉!”她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在离我们这条街不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可怜的年轻女人,她独自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得很贫穷。在她的孩子中,有两个是一对双胞胎姐妹,说起来真怪,我一看到这两个孩子,就觉得像我和妹妹一样。迈克尔能够理解芭芭拉小姐的感受。同是孪生姐妹,小的一对和老的一对完全可能会培养起一种亲近的关系。“我和妹妹经常能看到她们,或者是在杂货店里,或者是在街上。大约有一年多的时间吧,我和妹妹经常帮助她们,也就是为孩子们做些小事。”

说到这里,芭芭拉小姐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们姐妹的心肠真好!”迈克尔感慨地说。“当然,我们也得到了报酬,那就是快乐!”她抬起头,用一双蓝眼睛看着迈克尔说。紧接着她又补充道:“我和妹妹都喜欢孩子。今天,我们听说其中的一个孩子病了,就赶快去找医生,医生看过之后,那个孩子就渐渐好了起来,她当时说想吃我做的糖,我答应下次来一定带些椰子糖给她。”

“那么,是不是你妹妹今晚去送椰子糖了?”

“对!”她点了点头。我看到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悲戚的神情。“我本以为妹妹送完糖后,在孩子家稍坐一会儿就会回来,因为我们家离那里并不远。可谁知她还没有送到就……当时,她好长时间不回来让我坐卧不宁,我就给那边的公寓管理员打电话,请他找我妹妹接电话,可是管理员说我妹妹并没去那里,我惊慌了。”

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微微抖动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悲伤的线,显然是痛苦的回忆让她不堪回首。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双手紧握着放在膝盖上,继续说道:“我赶紧出去找她,可是到处都没有,后来,当我摸黑走到杂货店旁边那个漆黑的小巷子时,听到有轻轻的呻吟声,我快步走到跟前,发现正是我妹妹,她倒在那里,受伤的头部还在流血……当时,妹妹用微弱的声音告诉我,那个歹徒抢走她的皮包时,还吃了那些椰子糖……听到这话,我全身颤抖了:简直是禽兽不如,受伤人就在他脚边,而他还在吃糖!”

“吃糖?那也许是个吸毒的,因为嗜糖是个标志。”

迈克尔说。“妹妹告诉我,抢劫她的那个歹徒个子很高,脸上还有一个W形疤痕,是个年轻人。”

这时,芭芭拉小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泪流满面地说。时间不早了。迈克尔站起身,用手碰碰她那还在不停抖动的瘦削肩膀,温和地说:“芭芭拉小姐,发生了这种事情,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在家里睡了,我看你还是在别的地方过夜吧,由我来安排。”

“谢谢你,迈克尔先生,这是我的家,我不想离开它。”

她婉言谢绝了。迈克尔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在过去的六个星期里,这一带连续发生抢劫事件,这个案子已经是第四起了,也许还有我们目前不知道的情况,只是你妹妹是头一个丧命的人。”

“难道都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吗?”她小心地问。“关于这个我们还不能肯定,不过有一个也遭到抢劫的女人报警时说,她在遭受重击失去知觉之前看了那个人一眼,说他的面颊上有W形疤,其他的描述也和你说的基本一样。”

迈克尔说。“看来是同一个人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你们一直在追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只是运气差点儿,是这样吗?”她似乎想知道警方破案的决心。“是的。”

迈克尔坦言。不过他又接着说:“请你相信,只要罪犯一天不归案,我们就一天不放弃努力。”

迈克尔向芭芭拉小姐告辞后,又回到了警察总局,但他的脑子里仍然在思索着这件事。想到芭芭拉小姐那痛苦的样子,迈克尔决心尽快抓住凶手。“注意,有一个外貌体征是高个子,脸上有W形疤痕,年纪在二十岁左右的嫌疑犯,他在抢劫时杀了人,如果发现就立即逮捕他。”

迈克尔警探在无线电通讯室里发出了命令。为了追寻凶手,也为了保护芭芭拉小姐的安全,从这天以后,迈克尔每天晚上都开车在芭芭拉小姐家附近巡逻,只不过她不知道罢了。他发现,芭芭拉小姐这些天有一个例行的做法,每天晚上天刚一擦黑儿,她就从那幢老房子里出来,然后慢慢朝西走,先经过那家杂货店,再过一个十字路口,最后走完下一条街,返回时仍按照原路线。最初,迈克尔对芭芭拉小姐这种有规律的举止很赞赏,他觉得这样对于恢复她的精神状态有好处。当然,迈克尔有时也不忍看她那踯躅的身影,毕竟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独自一人在夜色中行走,看起来是那么脆弱和无助。芭芭拉小姐还有一个怪癖行为,就是每天晚上折返回来后,总会先在家门前站一会儿,回头看她走过的那条黑暗的石子路,然后再进屋,接着,楼上有窗帘的窗后就会亮起幽暗的灯光,这时她准备睡觉了。“可能是她用这种方法排遣失去孪生妹妹的痛苦吧?”迈克尔猜测着。其实,芭芭拉小姐自从妹妹下葬后,就开始了这种夜间巡礼,即使风雨天也从不间断,就好像悲伤和痛苦在逼迫她按照那天晚上妹妹为两个小姑娘送椰子糖的路线,去重踏那些令她伤感的道路。尽管迈克尔对芭芭拉小姐用这种方式排解心中忧伤的做法能够理解,但是,他也非常担心她的安全,因为,那个杀人凶手很可能就躲在附近的树影里,或者是黑暗的门边、小巷的角落。“她最好是赶快结束这种怪癖行为,否则是会有危险的。如果她继续这样做的话,我就要去找精神医生了。”

迈克尔默默地想。三个星期后的一天,迈克尔又和往常一样,趁着夜色守候在一个广告牌后面,仔细观察着对面的道路,他希望今天能发现那个歹徒的影子,因为他每天晚上都要在这一带蹲坑守候,已经持续好多天了。阴沉、漆黑的夜色笼罩着大地,迈克尔向上拉拉衣领,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路对面,就像一个猎手耐心等待猎物出现似的。突然,黑暗中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看了看夜光手表的指针,发现她今天出来的时间要比往常晚了十分钟。芭芭拉小姐慢慢地走向杂货店的阴暗处,就要过街了,她在小心地四周张望。“我必须要阻拦她!否则她很容易成为歹徒袭击的目标,甚至还会重蹈她妹妹的覆辙。”

迈克尔焦急地想。当他正要斜穿街道去阻拦她的时候,一个意外情况出现了,从杂货店旁边胡同口的黑影里突然钻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溜到芭芭拉小姐的身后,猛然抱住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抢扯她的皮包。不出迈克尔所料,芭芭拉小姐果真遭到抢劫了。“站住!我是警察!”迈克尔冲过去并大声喝道。那个高个子的人猛地把芭芭拉小姐摔在路边,拎着抢夺的皮包迅速躲进了杂货店墙后的黑暗中。迈克尔赶到芭芭拉小姐身旁,正欲朝着歹徒藏匿的地方追去时,只见芭芭拉小姐挣扎着站起来,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臂,顺势倒在了他的身上,这一突然的重量撞得迈克尔踉跄了好几步,使身体失去了平衡,肩膀也重重地磕在了杂货店的墙角上。“你?唉!”迈克尔十分懊恼。“你怎么在这儿?迈克尔先生,我的确不知道是你呀。”

芭芭拉小姐喘息着说。“那个坏蛋就要逃走了,快放开我!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快!”他试图甩开芭芭拉小姐那双瘦削的,但却紧拽他衣服不放的手大声说道。“千万别,迈克尔先生,他身上可能有武器,不要为我冒险。”

她依然不松手。“你这是在干什么呀,芭芭拉小姐!”他急得要命,使劲推着她的双手,想从中挣脱出来。然而,芭芭拉小姐却突然将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地上,并且发出“哎哟”一声叫喊。“你怎么了?”迈克尔俯下身来,“有没有受伤?”他在急促询问的同时,用眼睛向那条早已空无一人的黑暗胡同瞥去,当然是遗憾的目光。倒在地上的芭芭拉小姐脸色苍白,正用手揉着左小腿。“对不起,芭芭拉小姐,我不是有意的。”

迈克尔一边抱歉地说,一边伸手去搀扶她。结果芭芭拉小姐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绊倒了。”

她略显轻松地说道。“哦?”迈克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你看没看见那个强盗的脸?有W字形的疤痕吗?”他显然还没有忘记刚才逃走的那个杀人凶手,继续追问道。“我没看清楚,但那是个年轻人,脸上也有W字形的疤痕,算了吧,这已经足够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缓,目光也怪怪的,那若有所思的眼神,就如同两道蓝色的烛光穿透夜空般地一闪。迈克尔带着心中的遗憾和疑惑回到了警察局。虽然他冲了个澡,让身体清爽了许多,但心中的不舒服却丝毫也没有减少,而且头也有些疼。他想静静地坐一会儿,再理一理思路。突然,门口传来了联络中心警察的喊声:“迈克尔警探!”

“什么事?”

“刚接到电话说,那个专从身后掐人抢劫的歹徒已经抓到了,个子挺高,脸上有疤痕,是个年轻人。”

“什么?太好啦!”顿时他的头也不疼了,急切地问道,“在什么地方?”

“是在沿河街四号的弗利公寓发现了他的尸体。他的女友下班后想到公寓与他幽会,结果发现情人已经趴在地板上死了,当时吓得他的女友惊叫着跑出来,情况就是这些。”

迈克尔迅速穿好衣服来到弗利公寓。他在一间狭小甚至有些令人窒息的房间里,看到一具男人的尸体头朝下,伏在床边。迈克尔将他的身体翻过来,仔细端详着那张带有疤痕的脸,问旁边的警察:“这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吗?”那个警察回答说:“应该没错,因为他脸上的伤疤太独特了,我们已经和通缉令上的照片对照过了。”

迈克尔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他走到靠墙角的衣橱前,打开一看,那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女用提包,都是死者抢来的。“哪一个是她的呢?”他默默地回忆着,“对了,那天晚上芭芭拉小姐在杂货店旁遭到歹徒抢劫时,我似乎看到有白光一闪,好像是个小手提袋,对,是深色镶白边的。”

他开始在那堆包中翻看,果然看到有一个样式很旧、镶着白条的蓝色女包。迈克尔捡起来一看,发现包的拉链已经断了,显然是芭芭拉小姐和歹徒撕扯时弄坏的。他慢慢打开包,眼前的一个东西突然让他愣住了,原来在皮包的一角有一块包着糖纸的糖,他剥开糖纸,里面包裹的是一块椰子糖。在停尸间,迈克尔大声喊道:“医生,我想尽快知道,这位凶手究竟是怎么死的?你现在就告诉我!”

“你们这帮家伙怎么那么着急?我得根据化验看结果。好吧,既然你问,那么我敢说这个冷血杀手一定是服了砒霜,他死于中毒!相信验尸官也会证明我的结论。”

医生十分肯定地说。旁边的一个警察小声对迈克尔说:“化验室的人在那间公寓的地板上找到一张小薄纸,那是老式糖果店用来包糖用的。”

“我对他们的发现并不感到新奇。”

显然他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迈克尔又来到芭芭拉小姐家的门前,按响门铃没多长时间,芭芭拉小姐就身披法兰绒睡袍,脚穿拖鞋从里面走了出来。“真不好意思,芭芭拉小姐,又来打扰你了,可是,我必须要这么做。”

迈克尔抱歉地说。“是迈克尔先生呀,没关系,快请进。”

芭芭拉小姐很客气地把他领进了客厅,待他坐下之后,她问:“要喝茶吗?”

“唉!”迈克尔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这次就不喝了,来,你也坐。”

说完,他用目光凝视着她,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个究竟。芭芭拉小姐也在沙发边上坐下来,她将双手轻轻地搁在膝盖上,那样子显然在等着迈克尔发问。“你被抢的皮包是暗蓝色带白边的吗?他问道。“是的。你已经找到它了吗?”她脸上呈现出似乎早已知晓的神情。“找到了,是在一个死者的房间里,这个死者很年轻,脸上还有W字形的疤痕。”

迈克尔发现她听到这话时,嘴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芭芭拉小姐,你在欺骗我!”他大声吼道。“不,不是的!尊敬的迈克尔先生,我没骗你!”芭芭拉小姐依然平静地说。看到芭芭拉小姐这副坦然的样子,迈克尔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了,他狠狠地踢了一下桌腿,说:“这些天,你每天晚上都出来散步,实际上你是在拿自己做诱饵,目的是等候他出来,希望他袭击你,是不是?当他真的袭击你的时候,你又是拽我,又是倒下,其实都是故意的,你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他拿着你的皮包和里面的东西逃走……你的包里都有什么?可能有点儿钱,但是还有掺了砒霜的椰子糖,我说得对不对?”

“迈克尔先生,你别说得那么可怕,再说了,我怎么能弄到砒霜呢?”芭芭拉小姐否认着。“别扯谎了,我可不是个小孩子,你有玫瑰花园,到药房弄到砒霜很容易。你把砒霜放进椰子糖里,当时连同皮包都扔给了他,你知道吗?他几乎全都吃了。”

迈克尔愤怒地说,以至于额头上的青筋都一条条地胀起来。“什么?他全都吃了?”她显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迈克尔从口袋里掏出他从死者房间衣橱的包里拿来的糖,他一边假装小心地剥糖纸,一边说:“这块糖是塞在皮包一角的,他没有吃,那个包是暗蓝色带白边的,也就是你的包,那么你承不承认糖是你做的?”

“瞧!你手里的那块糖多么可爱呀,虽然那么多人都捏过它,但它仍然很可爱,迈克尔先生,不是吗?”她缓缓地站起来说。“哦?”迈克尔还没弄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轻轻移到他的身边,趁其不备一把抓过那块糖丢进嘴里,然后望着他,脸上露出柔和的微笑,“迈克尔先生,你看我吃的是有毒的糖吗?”迈克尔愕然了。停顿了片刻,迈克尔摇摇头说:“芭芭拉小姐,你刚才吃的糖是有毒的,不过,一块糖里的含毒量是不足以杀死你的。坦率地说,对于你的勇气我已经领教过了,我对你有勇气做任何事情丝毫也不怀疑。”

“是吗?那么,你会认为我毁灭证据而逮捕我吗?”她很认真地问道。“不,我不会那么做。即使我有足够的证据认定你做了一块有毒的椰子糖,但是你并没有请任何人吃,而那个暗蓝色带白边的皮包,却是罪犯袭击你的确凿证据。”

迈克尔同样认真地回答说,“好了,我该走了,芭芭拉小姐。”

迈克尔起身告辞。“那么,你还愿意来喝茶吗?”她陪他走到门口时问。迈克尔停住脚,反复打量了她一会儿说道:“对不起,我想,我永远也不愿意再见到你了。”

说完,他转身跨出门外。身后的芭芭拉小姐朝他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又站在门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色中。

03 无人之境

道尔丁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他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尊粗糙的石雕。冷冰冰的目光从他的双眼透出,就像阿拉斯加的冻土,充满了寒意。任何认识他不超过一个月的人,都很难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明显的表情。直到此刻,他冷漠的脸上仍然直白地显示出不信任。他俯身越过桌面,两眼盯着我,说:“你刚才说什么?”

“如果你太太忽然去世,”我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说,“你会开心吗?”他警惕地向周围环视了一番,好像要确定是否隔墙有耳。其实,他多虑了。因为这个温泉乡村俱乐部的酒吧里非常冷清,除了我们两人,只有距离我们很远的桌子上还有三个上年纪的人在谈天。确认四周无人之后,道尔丁的冰冷目光又移回我身上,压低了嗓子问:“卡尔,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作一个假设而已。”

“你的假设与我何干?我不关心。”

“你不关心?”我说,“如果你太太死了,你就可以继承她的全部财产,而且,你就可以结束与瑞拉的地下恋情,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她结婚了。”

道尔丁目瞪口呆。“没想到吧,你和瑞拉的关系我都知道了,”我说,“她很可爱、性感,不是吗?相比之下,道尔丁太太就太脆弱古板了。”

他默然无语,盯了我一会儿之后,猛然端起杯子,喝了大半杯白兰地--他想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看来我已经掌握了他的命门,我会好好地利用它。“你知道,像你太太这个年龄的妇女,她又体弱多病,可能有多种因素导致死亡,”我说,“比如意外、心脏病,或者自杀,如此等等,方法可有的是。”

听我这样说,道尔丁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喘了口气,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卡尔?你的真实身份是财务专家吗?四周前的那个晚上,你真的只是偶然碰到我,跟我聊天的?”

“你说得没错。”

我微微一笑。“不可能!那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你究竟是谁?”他追问道。我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另一个身份并不重要,但我能帮人解决各种麻烦。”

“难道你是杀手?”道尔丁说,“职业杀手?”他的语调中明显带着惊骇,但还包含着其他的意味,似乎是对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知道,他已经被我牵着鼻子走了。“你所说的那个特别的字眼只不过是一个标签而已,”我说,“不过,你说得没错,那个字眼正好可以用来衡量我的职业。”

“那么,你怎么在这儿出现呢?你不可能是温泉乡村俱乐部的会员。”

我微微一笑:“虽然我不是会员,但我有朋友是这儿的会员。道尔丁,别把我们这类人看得太神秘,我们的生活也和普通人一样。”

“那么,”道尔丁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在向我提供你的专业服务?”

“是的。”

我们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道尔丁说:“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这种事情你做不出来,不是吗?”

“是不会。”

他双眼紧盯着我。“我想也不会,”我说,“当然,就算你在警察面前指证我,我也不怕,我可以对刚才和你说的话矢口否认,你没有任何证据。如果警方调查我,他们会惊异地发现,发现我在家乡还是位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呢。”

现在轮到道尔丁微笑了,但他的眼神依旧显得冷冰冰--这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显得很怪异。“你一定调查过我,卡尔,”他说。“嗯,是的。”

“那你怎么查到我名字的?”

“刚才我说过,我在这儿有许多朋友。”

“你的眼线?”

“差不多吧,随你怎么称呼他们。”

他慢条斯理地从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娴熟地用一把金剪刀剪去雪茄末端,再动作优雅地用一只黄金外壳的打火机点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然后透过烟雾说:“你开价多少?”

“够爽快!”我说,“一万块,先付一半,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让我考虑一下,”道尔丁说。在短暂的激动过后,他现在又恢复了平日那种镇定、自信、工于心计的状态。“我不喜欢草率行事。”

“这事儿不急,”我说。“明晚,九点我们再碰面。”

“好,”我说:“如果你作好了决定,明天就带五千块现金来,一定要小面额的。顺便画一张你家房子的平面图给我。”

道尔丁点点头,站起来说:“好的,明天见。”

说完,快步离开了酒吧。第二天晚上,九点整,还是在老地方,道尔丁如约前来。“你很守时。”

我愉快地说。“这是我的做人原则。”

“好品德。”

“我还信奉一条,”道尔丁说,“解决问题要具有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说完,他从衣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我。“这是五千块。”

“好的,”我接过信封,数都没数就塞进了口袋,问,“平面图画了吗?”

“喏,”他在桌子上摊开一张纸,花了五分钟向我解释纸上的内容,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动手?”

“听你的。”

“星期四半夜怎么样?”道尔丁说,“到时候我让妻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再想办法把仆人们都支开。”

“狗呢?”我问。他扬起眉毛:“这你都知道?”

“当然。”

“我会给它们拴上链子,放心吧,不会影响你‘干事儿’的。”

“好。对了,那天你要关上大门,但要把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打开。”

“听你的,”道尔丁思索了一会,说,“卡尔,你打算怎么做?”

“你真想听?”

“哈,你只要告诉我个大概就行。”

他回答说。“星期四那天晚上,你的妻子在家里发生了意外……”我回答说,“你知道吗,平均每五次家庭意外事件中,就有一次会导致当事人死亡?”道尔丁冷冷地笑起来:“借你吉言。”

“是吗?”我举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道尔丁先生,还有瑞拉。”

“瑞拉?”他说,冰冷的眼神仿佛变得柔和起来。我微笑着,干了杯中的酒。星期四那天的晚上,我驱车来到道尔丁家附近,把车停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然后步行来到道尔丁家高高的围墙外。我沿着长满青苔的围墙走着,穿过一片月桂树的矮树林,直到我找到了一处便于攀爬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戴上一副薄手套,手脚麻利地爬过围墙,纵身跳进院子里。道尔丁家的院子很大,我穿过灌木丛,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周围一片寂静,狗没有叫--道尔丁已经事先将狗拴住了。我很快来到他家的房子外边,没花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仆人们进出的那扇门。我轻轻一推,门开了。我急忙溜了进去。关上门,我站在原地侧耳倾听,没有任何动静。然后,我拿出袖珍手电筒,按动开关。道尔丁给我画的平面图我早已谙熟于胸,我用左手微微遮住手电筒的光亮,借助指缝里透出的微弱的亮光,穿过后面房间,找到有个圆形入口的走廊。我站在有装饰扶手的楼梯处,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从楼上卧室里传来道尔丁妻子的沉重鼾声,此外还有一座老爷钟的钟摆声。道尔丁太太,我愉快地想,祝你有一个愉快的梦。然后我迅速闪进了道尔丁先生的书房。书房不大,可我花了整整十一分钟才找到他的保险箱--它隐蔽地嵌在墙里。那是个方形的老式保险箱,带着密码转盘。可这难不倒我,我没费什么力气就把它鼓捣开了。里面有两千块现金,一条钻石项链,两套耳环,以及不少于一万五千元的债券。三分钟后,保险箱里的东西已经换了主人。我迅速地沿着原路返回。在返回的路上,我还在想象着道尔丁先生第二天从外面回来发现太太还活着,而保险箱却已经空空如也的表情。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无比厌恶这个人的冷漠无情。

希区柯克悬念故事全集 - 第一卷 倒计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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