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个早晨的空气可算是清新,因为经了一夜大雨的洗涤,尘埃早已落地,就连素日里草丛中动物排泄物的余味也不再时时泛起,到处显得花木扶疏,明亮有序。太阳正照着,早起的老头老太太们拉着自己家的宠物,猫儿狗儿间或是孙儿在千疮百孔的小路上逛着,或者三三两两的站在一起闲聊,话题涉及范围之广,上到国际政治,下到百姓生活,无所不有,充分显示首善之区人民的文化素养之高。

这是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二天,一切都显得闲散安适,漫步经心,离开了校园我的内心变得有点茫然而虚空,又远离了自己生长的那个城市,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和面前的这些陌生的事物怎么也没有办法联系起来。尽管,这些人说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老人一样慈祥,孩子一样天真,可是我觉得我自己仍旧感到孤独。

我的鼻子满怀感激之情地做了个深呼吸,竟然似有阵阵花香袭来,我的心情愉快。这环境还算是熟悉温暖吧,尽管昨天晚上才带着我简陋的行李住进身后那栋年代古老颜色灰暗的宿舍楼。

我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男人,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经历的沧桑太多,我的心底也会突然升起一股怅惘。虽然这些只是稍纵即逝,我更喜欢真实面对生活和现实。因为我从来不相信过去和未来之说,过去在旧时光的另一端,永远无法改变,未来又渺茫无际,所以我只好做个现实主义者,只相信现在,过了现在还会有更多的现在等着我。

你看就是在现在,我碰到了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物,一个名叫刘素的女孩。

她是典型的现代版的美女,和这个破败的小区十分不协调,但是可以理解,鲜花生长的环境往往是琐碎昏暗。女孩一缕一缕金黄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当然不是天然的,在理发馆炬成的那种,在阳光里闪着一种神奇的光芒,脸上的皮肤白嫩而且润泽,一件无袖白底粉碎花短裙配一双深棕色高跟凉鞋。身材不算修长那种但是堪称苗条了。她右手里正拿着一本大书,脸上阴沉而且傲慢,她正从我对面走来,起初我没有留意她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视线里面的,因为这些年也见到了太多的女孩,她们大都装腔作势或者俗不可耐,打扮的再漂亮也掩饰不住内心虚荣的欲望,可面前的这个不是,我注意她的时候她的目光陌生而且冷淡,她快速地瞟了我一眼,带着这个城市的傲慢和盛气凌人的气势。我虽然自信我不会被这目光击败,就是因为今天早晨刚刚换了一身干净得体的衣服,一件浅灰色半袖衫塞在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里,头发短短的,很像日本早期影星。多少年的阅历和大学四年的修炼,我的眼神虽然不能慑人心魂但是也能无限深沉。这种气质至少不会被这样一个小女孩所击败。我迎着女孩子的目光盯了她一下,我们目光相遇然后都迅速地分开。这时她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我瞥见她手里拿着的原来是一本低级的关于计算机操作的书。我的心里立刻升起一股优越感,还是个看低幼读物的孩子,也就是十七八岁罢了。心理上既然占了优势,我就不禁十分放松起来,回头看看那已经颇具韵味的身影,刚刚拐进了我们宿舍楼相邻的那栋楼,我猜想她一定是个职工子弟。

我是来这个城市讨生活的,大学毕业之后我不再愿意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那是个陈旧迂腐的小镇,我更喜欢大城市的生活,现代文明的产物。

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阵,接着就大步独自穿过小区的那条甬路,心里面还在想着那女孩,猜测着她是个什么来历。

我走出了小区,又穿过一条由高大杨树遮掩的柏油小路,前面不远的路边出现了一座简易小楼,楼顶和我住的宿舍楼一样呈锥形,是仿俄式建筑,看上去建造的时间也不短了,外墙是后来喷成的暗红的涂料掩盖了一些陈旧和丑陋,门窗也是崭新的塑钢的,给人一点点现代感。这座楼或许是才刚刚装修完毕的,想必是有重要的领导人物在这里办公。正是上班时间,两扇玻璃大门空洞地敞开着,不时有三四十上下的男女出出进进,脸上都是那种安宁,舒缓,倦怠,松懈的表情,让人感到毫无生气,表情和气质的统一令人诧异,这或者就算是一种企业文化。

拾级而上,楼梯上面铺着人造大理石,不锈钢的扶手光可鉴人,还没有走完上三楼的最后一节台阶,我就看见斜对着楼道的人事部里正站着三个和我一样年轻的学生。一男两女,最左边的一个男孩子模样周正,正低头和身边一个个头极高的女孩子低声说笑,那个女孩子从侧脸上看并没有多少姿色。另一个个子稍矮,身材还匀称的女孩子站在那个高个子女孩子身边,神情漠然但是安适。我很喜欢她那种假装出来的宠辱不惊的样子,真是个心智成熟的女孩,我想着或者就对她投去了非常友好的一个微笑。她看了我一眼,眼神也变得友好温和了一些。

胖胖的女办事员徐仁风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整理着一叠资料,看见我进来了就向我笑笑,因为我们昨天已经认识了,所以我向她问了一声好算是打了招呼。她指着那三个人向我介绍说这些人也和我一样是新来的学生,那两个正低声说笑的男女才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男孩子眼神平和,衣着举止都透出些庄重,脸上带着城市人特有的富足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方才在小区里面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显然他们的身上有一种共性,城市人的傲慢。

身材高大的女孩子目光冷冷的,看上去很浅,喜怒形于色那种,那身高打篮球有些不足,但是又没有一般女性的柔美,我心里为她叹惋了一下。她和她身边的女孩子截然是两种人。一个浅薄而直露,一个深邃而隐藏,有心计。

徐仁凤和我们说了一会儿废话,无非是什么将来好好工作云云,然后告诉我们现在还没有安排好我们的实习一事,我们可以先安顿下来,当然她说的是那三个人,因为我已经安顿好了,也可以到楼上去看奥运转播,这一年正赶上悉尼奥运会。说完了她就温暖地笑笑,然后让我们自由活动。我猜测其实这位胖胖的女科员的工作也就是整天看奥运会或者聊天度日吧,可是这和我无关。

那个模样老实温厚的男孩子叫韩峰,和我分在一个宿舍,听徐仁凤说还有个男孩叫梁新的没来报到,也是我的舍友。叫做钱丽娜的高个子女孩和另一个女孩于亭亭住了我们的隔壁。顺便说一下,我们的宿舍是这两年企业根据本市关于筒子楼改造的政策刚刚改造完毕的,每个宿舍都有独立的洗手间厨房,条件还算不错。韩峰一边收拾他的简单的行李一边和我说其实他家就在本市内,所以以后恐怕也住不了多少次这里,倒是听说梁新家在郊区,还会经常陪一陪我,我说无所谓,这些年都过来了,我四处飘零,早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滋味。

艰涩时光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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