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葬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狂风吹得树林像在低泣，竿子拼命拉扯着似要飞出去的招魂白帆，黑云压顶，似有一张大口要吞噬着山顶方寸之地。

眼看就要下雨了，山顶站着的十来人却没有要走的样子，其中三五个披戴着麻孝，神情间尽是悲痛之色，满目缟素，地上的泥土翻新开来，旁边放着一口黑压压的棺材，棺材上面是一面雕花的铜镜，铜镜旁捆着一只黑冠子的公鸡。

“相公——”一行人中站在前面的素衣女子低声掩面哭泣，两只眼睛肿的老高。

枯瘦身材的青袍老头，看起来仙风道骨，在翻开的深壑里洒了一把土，口中念念有词，又拿了四根长钉围着棺材转了两圈。

同行的两个粗壮的汉子解开系着公鸡的绳子，公鸡扑腾几下，弓着脖子一个劲的打鸣。

几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吓得往身后退了一步，身后看起来年长的妇人轻声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素衣女子突然呼天抢地趴在地上，“相公——你放心去罢，黄泉路上你好好走，青儿我会照料好，你放心去罢——”

白晃晃的尖刀往公鸡脖子上重重一抹，腥红的血液流了出来。

“手执金斧要封钉。东西南北四方明。青龙白虎来拱照。朱雀玄武两边排。”青袍老头手持斧头和钉子大声念到。

阴阳相交为生，阴阳相离为亡。钉棺入葬，从此阴阳两路，一个亡魂就能得到安息。

为棺柩封钉的青袍老头不是道士，是雾里镇上一家棺材铺子的老板，姓月单名一个禄字，镇上的人都叫他“月棺材”。说起雾里镇，丧葬风俗向来怪异，钉棺之人与制棺之人须是同一人，如此才能令死者走好往生路，顺利入轮回。

棺已入土,木已定钉,生前的一切都该放下了,一旁的两个素衣人向天撒了两把雪白的纸钱,漫天横飞的白色碎片飘过青袍老头眼前,这个场景,他见过了太多次。

“落土！”

两个膀圆腰粗的大汉将一把半人高的铲子交给一个五六岁的黄毛小儿，教他如何添第一把土，湿润的黄土扬起来沙尘并不多，一铲子下去，零星的洒落在了黑漆漆的棺木上。

第一把土，都由儿女来添。

风更大了，豆大的雨点接踵而至，天色昏暗，“轰隆”一声，如蜈蚣百足般的闪电闪亮了山头。青袍老头环顾四周，并未有那黑色的身影，不由得轻轻皱起了眉。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青袍老头闭上双眼，安心为亡者超度。

今日是与亡者仙命最相合的日子，本该正午十分入殓下葬，却被素衣女子一家哭哭啼啼误了吉时，上山路泥泞难行，几番周转才算到了墓穴，如此一来，就更耽误了。接近深秋的季节,夜幕降临的早，下葬之时天就已经快黑了，想到这，青袍老头就有些头疼。

入葬之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入葬之日由天定，耽误不得。

“动作稍微快点”青袍老头催促。

头顶扎着小辫子的小男孩突然走近棺材，趴在地上仔细听了听，又急匆匆的跑过去拽着素衣女子的衣角——

“娘亲娘亲，我听见爹爹在叫你”

话一出，正配合了这诡异的气氛，众人忽地一惊，胆小的几个女子抱着一团，显然被吓得不轻。

素衣女子脸色突然煞白，手脚发抖，一把搂过小孩，“不要乱说青儿，爹爹已经死了，是不会说话的”。

“可是我真的听见了，不信你自己听——”小男孩示意女子走到棺木前。

添土的铲子突然停住了，每个人都在仔细聆听，但除了树叶沙沙声和雨声，什么也没有。

青袍老头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大手一挥，“速度再快一点儿，待会天就要黑了”。

另一头——

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秀，穿着绛色粗布短衫的丫头正从山腰往山脚走，背上背篓里装着从山上采来的药材，天青蒙蒙的开始在下雨了，不由得加快了脚程，丫头正是月棺材的女儿，月流火。

近日月棺材偶感风寒，夜里常常咳嗽个不停，月流火便上山采一味金蛮子，准备煮在汤里给月棺材喝。

月家祖辈早年逢旱，家中颗粒无收，于是便狠了心做了棺材生意，都说棺材传九代，一旦赚了死人钱，就得九代皆为死人做行头，月棺材是第八代棺材子，流火是第九代。都说第九代棺材子命运坎坷，小流火从出生便应正了这句话，母亲生产时一口气没顺过来便去了，本以为流火也会胎死腹中，怎料产婆看到已经躺在棺材里死去人儿肚子在动，便征得了月棺材同意从腹中生生取出了小流火。

于是街坊都道月家有诡事，棺材中生出了一个小丫头。做棺材生意的对五行风水之术过于信迷，木生火，名中便取了个“火”字以报棺材留子之恩。

月流火是第九代棺材子，又是在棺材中降生，算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活人，身上阴气自然比常人重些。不仅如此，她一出生便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幼时常常被样貌恐怖的鬼吓哭，月棺材最初也不知道为何一到夜里小流火就哇哇大哭，直到一次镇子东面一个绿衫女子跳井而死，七天后的回魂夜小流火指着门外道，“为什么那个绿衫姐姐身上一直在滴水”，月棺材才知晓自己这个女儿体质极阴，能看到亡去的魂灵。

和流火不一样的是，月棺材的阴阳眼却不是天生的。

渡人时间长了，阴晦之物自然少不了，月棺材早年间被各种各样的鬼折磨的寝食难安，于是向高人找来了几滴牛眼泪，自从滴了牛眼泪，他就慢慢能看到一些“黑影”了。

才刚开始滴牛眼泪的那个把月，月棺材也并没有看到“阴物”，但就有一次，镇上的一个老婆婆病逝，他看着一个黑影从老婆婆的身上飘了上来，开始以为自己眼花，仔细一瞧，却真的是个人影，佝偻的身子正和躺在床上的老婆婆一模一样，不一会儿，黑影就飘到了门外，不知道上哪去了。

这之后，但凡有死人，月棺材都是能看到“黑影”的，月棺材后来才意识到，那黑影就是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