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失落

江边的风很大。

这座城市最大的特点就是季节的阴晴不定，春天的风依旧顽皮，刺骨得让人瑟瑟发抖。

暮色和江面融合在一起，给船只添上了一种神秘朦胧的神采，影影绰绰，有的在飘动，有的仿佛静止。汹涌的波涛持续地拍打堤岸，啪啪地发出声响，像坍陷的声音。

苏沐阳沿着堤岸缓慢地行走，心里头不免咒骂着这鬼天气。强劲的东南风将她的丝巾和头发又卷又拽，活脱脱像一个上吊的芭比娃娃，美丽而又残酷。

她和易浩然长达十年的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尽管她一再地强忍泪水，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泛着晶莹的泪花，最后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滴落在心尖上。

她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他说一句软话，她就会跟他重新过日子。可是，婚姻就像被子弹打中的靶子，千疮百孔，再也回不到当初。

苏沐阳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捆甘草般轻盈无力，她不知道她的双脚该走向哪里。风从江面吹来，夹杂着一股鱼腥味和潮湿的气息。苏沐阳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双手抱在胸前，佝偻着背，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寒风。

岸边树上浅粉色的花瓣落了一地，星星点点，苏沐阳看了一眼，那是早春盛开的西府海棠。海棠的残骸随风卷起，低飞不远又落到地面，又随风无穷无尽地向前翻飞。海棠是她最喜欢的花之一，想再看海棠满树繁花，估计得等明年了......

苏沐阳听到一阵汽笛长鸣，船航行的方向是自东向西。东边是故乡的方向。苏沐阳有点想家了，想多年未曾回去的家。她现在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

十年过去了，一切都成了泡影。如梦如幻，仿佛一切都不太真实。她不禁对人生的意义产生怀疑，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过去她把一切抛诸脑后，义无反顾，一意孤行，如今却是血肉深处的心灰意冷和折磨。

手机铃声响起。电话那头传来女儿的哭声，妈妈，你在哪？我要你回来。你快回来！苏沐阳挂断电话后，愈加泣不成声。她的身体在冷风中不断发抖，胸中像憋了一团黏稠的液体，让她想作呕。

终于，苏沐阳无助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多日的委屈感现在达到了极顶，她觉得心腔抽搐得快要扭曲变形，灵魂仿佛抽空，只剩下一张躯壳。

稀疏的路灯一起亮了，昏黄的灯光剪出路边房屋和树木的轮廓。哭完以后，苏沐阳觉得舒服了一些，她站起身沿着堤岸的台阶下坡，直至走到马路边上。

路边的行人向这位失魂落魄的女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有好心的人斗胆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苏沐阳掏出一张手帕，擦掉眼角残余的泪水，挤出尴尬的微笑，摇摇头。谁能真正帮得了她？没有。

城市白天的喧嚣已经慢慢趋于平静，空气中莫名地弥漫着酒气和腐肉粪便的臭味，除了从饭馆传出来的觥筹交错声，一片沉寂。苏沐阳走到一个岔路口站住了，她看见路灯下躺着一个流浪汉。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

苏沐阳摸了摸口袋，似乎还剩几十块钱，这是她身上仅存的钱。她朝那个男人走过去，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旁边。男人的眼睛听到动静，微微睁开又闭上。他的脸在路灯下发出淡蓝色的光。

“师傅，您还是找块地睡吧，这样会着凉的。”苏沐阳还没从刚才的悲伤中恢复过来，嗓子里挤出来的几个字飘渺轻薄，带着一丝鼻音。

男人一动不动，苏沐阳想可能他太劳累了，便没有再吱声。所有离家远行的人都像一只丧家犬，走到哪里睡到哪里，他们的表情嗜睡、倦怠或者凶相毕露。戏剧性的是，男人身边居然放着一把吉他。吉他闪着暗哑的珠光，落寞地被主人遗弃在身边。

这是一把上好的吉它，她曾经为女儿学音乐，跑过多次琴行专卖店，多少有点了解。看来还是一位艺术流浪汉，苏沐阳不禁在哑然失笑。风小了一些，怕风吹跑钞票，它把那几张票子叠整齐，用吉他压着。

苏沐阳朝前看了看，高楼上巨幅广告画花花绿绿，墨镜、卷烟、洗发水以及穿着暴露的搔首弄姿、涂着血红嘴唇的女人。墙上贴着各种告示和治疗花柳病的私人门诊地址，要不就是宣扬大力油的广告。

她不由地蔑视地笑了笑，这就是自己曾经所追寻的乱七八糟千奇百怪的城市。很多人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像蚁族一样生活，拼尽全力。夜幕笼罩下的天空已经很黑了，苏沐阳从夜色中辨认出那种传奇化的烟雾，即使在夜里也在不断向上升腾，虚无缥缈。

苏沐阳离开了路灯下的这个男人，男人以不变的姿势继续躺在那里。蓬乱的头发在风的吹动下微微摆动，破旧的棉大衣衣不蔽体。苏沐阳真担心他会被这种阴冷的天气冻死。

苏沐阳转身又折回，过去推推他的肩膀，他的身体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浑身散发着一股酒味。“别睡了，找个地儿睡去吧，别冻死在这里了。”苏沐阳冲着他的耳朵大声叫喊。

男人的嘴嗫嚅了下，显然被这莫名其妙管闲事的女人烦到了。他突然坐起来，睁开眼睛，倚靠在电线杆上，露出凶狠的光芒：“吵什么吵，别打扰我睡觉。”

苏沐阳吓到了，她向后退一步，心想好心当成驴肝肺，让你自生自灭去吧！流年不利，居然还碰到这么一个怪人，都怪自己多管闲事。她扭过头，拔腿就跑，生怕怪人追上来。

男人斜睨了一眼地上的钞票，再看看飞奔而去的苏沐阳，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显然大家都把它当成了乞丐。乞丐就乞丐吧，也算是自食其力。男人向侧边一歪，整个身躯蜷缩起来，半睡半醒地被风蹂躏着。

后来，苏沐阳惊魂未定，一直在陌生的街道上奔跑，像有只马蜂在后面追着，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张望。许多店铺一闪而过，店主开启了关门模式，卷闸拉得哗啦啦直响。

苏沐阳一直跑到小区附近，才停止了奔跑。她站在门口喘着粗气，一边冷静地打量着住了十年的小区和晚间约会进出的小情侣。直到现在，她依然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