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村巨变

大明弘治年间，此时天下承平日久，称得上国泰民安，四海清平无事。但也许只是暗潮在水面下涌动，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而已。

在江北淮西之地，有座绵延十里的山峦，被本地人称为黄巢尖，山峰险峻风景如画，只是地处偏远，名气不甚大，传说前唐黄巢在这里屯兵活动过，所以得此名字。黄巢尖山脚下的山坳里，散布着数十户人家，还有一处私塾，看起来就是平平常常的山村。

“孺子可教也！”私塾里谢先生轻轻点点头，对着一位十来岁的幼童说：“韩隼你天资不错，但万万不可松懈，继续努力读书，将来说不定能考中秀才！”

叫韩隼的幼童走出私塾明堂，心情美滋滋的，上山的路途都感觉轻快了不少。他这种穷人家的孩子，当然不能读完书就无事了，读书之余每天还要上山砍柴去。

对十来岁的幼童而言，这是个辛苦活计，但又有什么办法，偏僻穷山村人家里，谁又不辛苦？大概是受到了谢先生的激励，韩隼一边砍柴一边不停的畅想着美好未来。听说考中了秀才，全家就不用交税了，那就更不必砍柴了吧？

在这样介于幼童和少年之间的孩子，所能畅想到的美好生活也就这么多了。对了，韩隼还想到了谢先生的女儿，如果能考中秀才，谢先生就会把女儿嫁给自己吧？村里这几十户人家，没有比谢家姑娘更好看的了，就连小小的韩隼都产生了些许觊觎。

正值春暖花开之日，韩隼心情大好之下，连活计都觉得轻省了不少，等砍够了今天的份量，就应该背着柴木往山下村子里走。不过又今天时间还有富余，他便想要为谢家姑娘做些什么。

昨晚上他在院落里做耍时，空中一道流星划过，于山野少年而言，这等情景便是个难得稀罕。当时他便想去喊谢家姑娘一起看，无奈这流星委实太快，眨眼之间便消逝不见，想要叫人也来不及。今日进山之前，特意去问了先生，才知那流星名为甘石星，二十一载现世一次。听了这话，韩隼心里越发觉得亏欠。二十一载才得一见的异象自己看到了，却没喊上谢姑娘。固然对方不知，他还是觉得亏欠了对方，便想要设法补偿。

谢先生家的姑娘喜欢鲜花，韩隼决定在山里摘采几朵野花送给谢姑娘。

在山路上寻寻觅觅，经过一处向阳山崖下面时，韩隼不经意间发现，林木中隐隐约约有红光闪现。对附近地界很熟悉的韩隼可以确定，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情况。

他十分好奇，用柴刀拨开挡住视线的林木，随后赫然发现，山崖下不知何时长了一株奇花异朵。

只见这株奇花有巴掌大小，花瓣繁繁重重绚烂夺目，花茎从山崖蜿蜒而出，周遭红气氤氲，远看自然是宛如红光，带着十分妖异，但却又有十分的漂亮。

韩隼每日上山打柴，于山间草木最是熟悉不过，他敢确定这株奇花昨天还不曾出现。

幼童全然想不到有毒没毒或是奇花怎能一夜出现的问题，只觉得目眩神迷，反正站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不适。等回过神来，韩隼一拍脑门，自言自语道：“谢姑娘最喜欢鲜花，不想山间有这样好看的奇花，正可以请谢姑娘来看。”

想到明天有借口把谢姑娘喊出来，韩隼的心情更加美滋滋了，回到家里也没停下傻笑，接连被父母呵斥了几次才安枕就寝。

第二日，韩隼等课业结束后，迫不及待的偷偷来到谢先生家门外，隔着篱笆看到心里想念的那道人影，就轻轻呼唤道：“谢姑娘！谢姑娘！来来！”

谢先生这女儿有个很相称的名字，叫做琼枝，与韩隼同岁。虽然年纪不大容貌还未完全长开，但隐隐然已经欺霜赛雪，有美人模样了。

女儿家自然有女儿家的矜持，她来到篱笆边，皱着眉头问道：“你又来唤我作甚？如果没有正事，我就不出去了。”

韩隼连忙用手比划，描述着山崖下奇花的景状，末了最重要一句话就是：“快出来，我带你去看，错过了就怪可惜的。”

谢琼枝十分怀疑的反问道：“世间哪有这样的花？你莫不是编了胡话来骗我出门？”韩隼连忙赌咒发誓，谢琼枝才半信半疑的说：“那我就随你去看一眼，若是骗了我，就让爹爹以后再也不教你读书了！”

看着谢姑娘从柴门里走出来，韩隼很想去拉住她的手，但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只能一步一回头的在前面引路。

谢琼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心里却很愉快，就算是韩隼用如此拙劣的借口骗她出来玩，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本就对韩隼感觉很舒服，女孩子在这方面总是更早熟一些。

不知不觉走到了山崖下面，韩隼拨开林木，指着里面对谢姑娘说：“你瞧，我怎么会骗你？”

谢琼枝慢慢靠近韩隼，伸出脖子看去，果然发现崖壁角落里长了一株奇妙的大花朵，不停散发着若有实质的红色香气。别说见所未见，简直就是闻所未闻，谢琼枝下意识自言自语道：“这到底是什么花？”

韩隼笑嘻嘻说：“此乃野外无主之物，我们将它摘下来拿回家如何？或者连土挖出，移动回去？”

谢琼枝连忙阻止韩隼，正色道：“万物有灵，如此奇花不啻为有灵之物，我们还是要心存几分敬畏。”

“依你，都依你。”韩隼本来就无可无不可，一切都按照谢姑娘意见办。

两人静静的欣赏了好一会儿奇花，或者说只有谢姑娘一人欣赏，至于韩隼的心思当然不在于花朵。

眼看着日头不早，两人又沿着原路回去，经过今天这次“约会”，韩隼感觉与谢姑娘亲近了一些，心情雀跃而鼓舞。

走了一半路，谢琼枝忽然停住了脚步，侧头对韩隼问道：“我仿佛闻到了浓烟味道，莫不是哪里着了火？”

韩隼本来心不在焉，经谢琼枝提醒，立刻嗅了几下，点头道：“不错！确实是烟火味道，真有可能是有火情！”

一旦山火蔓延，那是十分恐怖的，两人不约而同加快了步伐，无论如何先回到村子里要紧。

从山上小跑下来，两人突然发现，原本熟悉的村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冲天火焰，以及滚滚浓烟夹杂着些恶臭气息，在山坳里散发开来。

原来火灾不是山火，而是村庄着火，不是一家一户着火，而是整个村庄全都燃烧起来！

更诡异的是，没有看到一个村民！他们的茅草房屋，他们的私塾，包括他们的父母，好像全都消失在火里！

对两个十来岁的幼童而言，这种迎面而来的巨大冲击，一下子就把两人撞得半瘫在地上。他们难以接受，这才片刻功夫，原本贫穷而不失温馨的家园，已经变成了修罗火场！

“这、这、这、这。”韩隼几乎彻底傻掉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谢琼枝比韩隼好不到哪里去，她跪在地上，双手狠狠地抓着地面，灵动的双眼极其空洞，如同行尸走肉。

说不出话来的韩隼放弃了语言，伏在地面上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这是他现在的唯一情绪了。在韩隼的哭声中，谢琼枝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牙关连嘴唇都咬破了也不自知，显然是心神遭受重创，悲伤到极点的反应。

忽然间，又有异象产生了，只见谢琼枝浑身上下泛起一层淡淡的白光。随机白光逐渐成了半透明状，仿佛是稀薄的云雾一样，然后就蔓延扩散开。刚靠近火苗，那火焰就迅速熄灭了。

谢琼枝无意识的向依旧火焰冲天的村里走去，所到之处仿佛有无形法力，火焰纷纷被半透明白光压制得熄灭了。

韩隼看到这一幕，惊讶的连嚎哭都忘记了，这又是什么？这两天的所见所闻，简直颠覆了他的人生观。原来他读书时读到了子不语怪力乱神，从不相信神神怪怪的东西，但现在直像是做噩梦！

小山村并不大，白光附体的谢姑娘走了一圈，大火就消失了，可是所有屋舍都被焚毁，所有都至亲已经死去，再也不能恢复到大火之前的样子了。

谢琼枝回到原地，与韩隼四目相对，韩隼呆呆的问道：“你这是什么？”谢琼枝喃喃答道：“我也不知道，刚才莫名心底有个声音呼唤，然后浑身清凉。”

此时他们开始感到恐惧，在这样一个偏僻山区里，两个失去一切亲人的小孩子能活多久真是个未知数。或许是被活活饿死，或许是被虎豹豺狼吃掉，或许一场重病就能夺走性命。

忽而有一道人影在山崖上面出现，然后飞到空中，缓缓的降落在韩隼与谢琼枝面前。若放在平时，少不得会让韩隼大惊小怪，但刚刚遭受剧变、正极度悲伤的韩隼也见怪不怪了，今天遇到的怪异事情太多，不差这一件。

这是一个看起来四十上下的中年妇人，身着五彩道袍，手持拂尘一柄，气概出尘幽远，不似凡俗世中人。女道士没有理睬韩隼，只立定在谢琼枝前面，目光有若实质，牢牢的锁定了谢姑娘。

旁边韩隼的眼神中爆出希望的光芒，他连忙对女道士问道：“你是仙人吗？能让我们村子恢复原样吗？”

女道士并没有回答是不是，只淡淡的说：“不能。”

韩隼貌似不甘心，又问道：“那神仙你知道我们村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女道士不再理睬韩隼，反而对谢琼枝说：“你小小年纪遭逢大变，已然无法独自存活，不如跟随我离去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