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刺头

海南岛。

即便是内陆风雪交加的时候，这里依然骄阳盖顶。

罗宾运完最后一批芒果，点了一支烟，靠在货车边上，听着车里吱吱呀呀的广播。

“海口到东方的高速已经全面开通，有关部门呼吁过往车辆，走新高速，避开事故多发地区。自年初，海口到东方的土路多发货车翻车事件，专家认为是去年多雨导致的山体滑坡，继而造成事故，有关部门呼吁广大市民请绕道而行。”

罗宾抽完最后一口烟上车，顺手关了广播，其实开夜车疲劳驾驶才是那些货车司机出事故的原因，那条土路自己走了多少年了，底层人民挣扎在温饱线上，这才让土路背了锅。

不过罗宾近几年挣了点钱，已经很久不开夜车了。

从什么时候起，越来越多的国人喜欢来海南买房子，全国各地，犹如迁徙的大雁，寻找更暖的地方过冬。

有钱的在三亚海滨买别墅，钱少的在离海岸线几十公里的山脚下买公寓，当然没钱的也在这种经济飞速发展中看到了商机，做生意。

专门做这种外地人的生意。

罗宾就是这群生意人中的佼佼者，最起码自己觉得是佼佼者。

要说他是做什么生意的，自己也说不清楚，纵横多年，在海南岛卖东北大米，甘蔗汁椰子汁，等回东北的时候带上芒果干，来来回回，到小有盈利。

自称农村出来的东北大汉，身高在这边特吃香，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棱角分明，为人爽快又不失幽默，特招女孩喜欢，这也让他很吃得开，罗宾认为，做生意尤其是他这种什么都跑的人，消息，是第一黄金。

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消息灵通的人，都是金手指。

把小货车停在一家沙县小吃门前，冲着嗑瓜子的老板娘吹了个口哨，“蒸饺一笼，再来个炒粉。”

说着抛了个眉眼坐到靠门桌子旁，此时过了饭点，屋里只有角落隐着一个穿运动服扎马尾的年轻姑娘，看着就不是当地人的脸，身边放了个小背包，上面写着，xx旅行社。

看来是附近旅游看房的。

这地方这种人最多，不足为奇，要真说能引起罗宾多看两眼的是这姑娘的脸，说不上惊艳，但清秀中带了点，英气。

老板娘和他是熟人，蒸饺往桌子上一放，挤眉弄眼，“是挺漂亮的，可惜不适合你。”四十多岁风韵犹存，假装吃醋的伸出一只手指在罗宾的脑袋上一点，压低声音。

罗宾一抬头，嘴角上扬到固定弧度，暧昧口吻，“老板娘这是吃味了。”

老板娘白了他一眼，“谁吃你这大情圣的醋，谁就是自己找罪受。”说完正色的压低声音又抑制不住八卦，“刺头，好几个楼盘都转了，啧啧啧，真看不出来，这么年轻也是刺头，我以为只有六七十的大妈这样呢，你离她远点，你可指着那几个楼盘吃饭呢。”

拍拍他，就转身去看锅了。

罗宾挑眉去看角落里那个年轻姑娘，脸很干净，不施粉黛，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柔弱的小绵羊，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老板娘说的刺头，在他们这边可是有大内涵的。

以前呢，说谁谁家在海南买了房子，都是有钱人的象征，工薪阶层可不敢想，可随着国内房地产飞速的发展，不少开发商已经不满足于北上广了，一是因为地太贵，二是规划不让，所以逐步向二三线甚至四线城市蔓延。

海南这边也是一样，一开始在海边建房子酒店，可海岸线就那么点，建满了怎么办？

就逐渐往里延伸，一开始离海几公里，再后来离海岸线越来越远，就不打着海滨住房的名头了，直接用气候，海南的气候暖，是内陆所不能比的。

价钱自然也便宜，定位都是工薪阶层，有的地方花十万块钱就能说自己在海南有房了。

不过看价钱就知道是什么地方，荒村野岭树一个楼盘，有的连公交车都要走好几公里才有，广告语打的好，世外桃源，远离尘世喧嚣。

有人可能会问这样的房子能卖出去吗？

答案是能，并且供不应求，原因就在于，便宜。

而且开发商想出很多主意卖房，只要你花很少的钱，就能参团海南旅行，包吃住机票，唯一要求就是让你来免费看房，这个条件一出来，搅的不少人都带着小红帽参加，这么弄着，楼盘卖的还很好。

而罗宾做的就是这种三线楼盘外地人的生意，因为闭塞，蔬菜水果，包括衣服生活用品，他都会在小区门口拉一条小市场，带着几个生意人弄得有声有色。

而在看房团中，总有那么几个刺头，就是连看几家楼盘都不满意，其实不买也没什么，大多数人都是来混吃混喝的，可有一种人，不买，还专门挑刺，四处和人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让别人也不买，多数是别的楼盘放进来抢生意的，或者为了要折扣的，开发商最讨厌这种人，暗地里都叫刺头，不过这种人大多数是退休的大妈居多，像这种小姑娘到很少见。

罗宾撇撇嘴，这年头，还真是什么人都有。

正吃着面，门口一辆电动摩托停下来，年轻男子风风火火进门大叫着肉丝面，转头看见罗宾，抹了把汗，“唉呀妈呀，看见你太好了，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一会给我们食堂送一百个圆白菜。”扯扯领带。

这是罗宾的东北老乡腰条，在售楼处工作，用他的话说，靠一张嘴皮子能吃遍全天下。

罗宾笑着给他一支烟，“今天看房的人多？”

腰条接过来就抽，“不是，有个刺头，md，我早该有预感才对，前两天，春天小镇的哥们儿叫我注意点，说有个女的四处游说团里的人别买，神神叨叨的，说有鬼什么的，搅的不少看房的都跑了。

我以为那哥们是嫉妒我业绩好，没想到他m的今天真来一个，三十人的大团，全是退休干部，老子以为这次发了，结果第二天一半都走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有人搅了？”

腰条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能在各个楼盘来回跳槽那也不是盖的，每个团里我都放了线人，有个老太太说，是个年轻女的，也不大张旗鼓，就私底下和人说的，那叫一个瘆人。

你也知道，来这边看房的都是岁数大的，最怕什么，最怕死啊，本来我们楼盘打着养生天池的噱头，这倒好，一句话，全吓跑了。

最可气的是每次刺头就是要打折嘛，这人到好，我们经理找人去和她谈，人家不见，擦，看来是等着狮子大开口了。”

腰条在那边自顾自的说，罗宾敏感的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三两个信息在脑中串成一条线，本能踹了一脚腰条的凳子，后者还不自知，“丫的，我和你说啊，那女的看着还挺好看的，没想到啊。我们经理说了，要是谈不拢，丫的，就找人做了她。”

腰条说的眉飞色舞，却看到罗宾不断和他使眼色，疑惑的回头。

罗宾尴尬的不行，看腰条的表情就知道，恐怕他说的刺头就是眼前这一位了。

空气凝结了一瞬，就被老板娘的一声，“肉丝面好了”给打破。

于此同时那姑娘面无表情的站起来，一丝不苟的背起旅行社小背包，把钱压在桌上，从腰条身边经过，就在腰条要长舒口气的时候，一下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用腰条后来的话说，仿佛凝结了一股阴气，而在罗宾眼里，那一回眸却让他心里微微一动，刨除背景性格不说，这姑娘长得真是好看。

这种人当什么刺头啊，只要笑一笑，他要是开发商，三折给她都乐意。

下午因为腰条一闹，弄得圆白菜送的晚了点，把车开到社区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了，食堂值班的不免嘟囔几句，指挥人来卸货，罗宾招牌式的笑着，从车上下来退到一边去。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这边管食堂的，你送货的不能插手，从卸货到运进去都不用罗宾动手，他也料得不招人烦，站在远处点了支烟。

百无聊赖看着这个楼盘，啧啧啧，真荒凉啊，这边距离海岸线能有六十公里吧，三面环山，也不知道开发商怎么找到这块地方的。

附近一共有四个楼盘，两个靠近镇子，都算是繁华地段了。

还有一个，在以前政—府都没听说过的村子，据说刚搞开发的时候，当地人看到有汽车进去，都会拿石头丢，后来还是有关部门出面摆平了。

而眼前这个楼盘，怎么说呢，坐落在山脚下，四处既没村子也没镇子，就有个野湖，开发以后才有了名字，叫木棉湖。原因四周都是木棉花，这么一折腾白日里看着还真有那么几分闲云野鹤的韵味，只是后面的山还没开发完，说是要修栈道当做旅游景点，可迟迟没动工，开发商就是打着噱头卖房子而已。

烟抽完了正打算过去结账，刚转身，就看到两个探头探脑的外地男子冲着会馆过去了。

本来没怎么在意，可大概是罗宾站的位置正好是路灯后边的阴暗处，那俩人没看到，一边走一边讨论着，“老板说了，把那女人扔山上吓吓。”

“别在出人命了。”

“擦，你个胆小的，别说和我混的啊。就吓唬一下，刺头就是怕吓，到时候麻袋套头上，一威胁，她想报警都没证据，你担心个屁。”

“几号房啊？别惊动了其他人。”

“302。”

东北口音，罗宾微微挑眉，一下想起了白日里那个年轻姑娘。

烟头在地上踩灭了，并没过去阻拦。

罗宾自认为不是什么英雄好汉，头些年刚到海南跑生意的时候也做过点暗地里的勾当，江湖上混的，要懂得规矩，不是什么小说电视剧里那种盲目出头自带主角光环，就能一路任性到底的。

现实中，通常逞能的人都活不过第二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