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这是一片死地

深夜的镇北村，除了偶有夜莺扑棱棱的飞过，就只有个孩提哭闹不休，当母亲的耐心哄了许久，可孩子依旧是哭嚎不止。母亲终究磨尽了耐心，恐吓道：“你若再哭，我就将你丢到外面叫寒鸦吃了你！”

她说的那个寒鸦，不巧正是区区在下，而更不巧的是她说这话时在下正经过她的屋门口。

小孩子许是被吓到，且住了哭声，可下一刻就更加撕心裂肺的嚎起来，做父亲的斥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要到日子了你敢这么胡说！”

要到什么日子？我晃了晃手中的锁巫灯，是了，已是六月中，过不多久便是月破日，日值月破、诸佛闭眼，时间紧迫半点懒都偷不得。我催着火眼白蹄快走两步，腰间镇魂铃发出清脆悠长的声音。

我是永夜使，往尊重了说是巫天子手下的得力干将，可谁不知道我们不过是犯下大不敬之罪的罪人，被囚禁在这儿以抓捕逃犯为救赎，以山之阴为牢，押大不敬之族。可我又与一般永夜使有别，我非大不敬之族，也并未犯下大不敬之罪所以便有犯人曾问过我为什么不离开山阴，偏要留在这儿当这么个惹人生厌的山使。我当时是怎么回的？约么是这样的：“我就是乐意看他们看不惯我可又杀不掉我的样子啊。”

山阴的活少又轻松，尤其是像我们这种坐到永夜使的，每年也就月破日前后忙一阵，余下的日子就歇在自己府邸吃着凡人供奉，等闲还有外派去个什么宴会的机会。

待第二日正午左右，日头正胜，天气也热的厉害，那些个游巫不会这个时候跑出来惹事，我便回了山阴，将锁巫灯交给管名册的山吏，凡是被带回来的，不论是初到生巫还是越狱熟巫，都得重新登记，该关的关该罚的罚该放的放，这是章法。

山吏往灯笼里看了一眼就谄媚的笑了：“哎呦呦，还是咱们寒大人高手腕，每天捉回来的那都是最多的。”将手伸进去，尖尖的指甲勾出一个浑身染了血满脸凶杀戾气的恶巫，“你看看，这家伙可不是跑出去快周年了？终是被大人逮住了，若不然趁着日值月破的当头……啧啧啧。”

我百无聊赖的踢着绣鞋上顶着的绒球，耳边充斥了他的谄媚，心头陡然涌起一丝不耐：“还不快记？哪这么多话。”

山吏缩了缩头，不再开口。

临出山阴时我瞧见个被四五个山仆叉着的少年，这种事在山阴倒是常见，约莫是几次三番逃出去的熟手，可这次也不知是看那孩子挣扎的实在可怜还是怎的，竟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他犯了何事要这么被叉着？”

山仆满脸大汗气喘吁吁的道：“他以巫术杀了数人，如今被捉来竟大呼冤枉，还未来得及细审就逃出去了两次，这次还伤了余大人，实是不知哪里有这般大的怨气。”

孩子的嘴被堵着，说不出话只能一味挣扎，扯松的衣领下露出金黄色的龙鳞，我了然，原是为了这个真龙的身份，也怨不得了。

我抬手放在他额头上，山仆惊呼：“大人可不敢！”

我一笑置之：“无妨。”目光深深的望着这个不过总角的孩童，“你要知这是山阴重地，是否冤屈尚需天子定夺，功过是非自有论断，你妄自出逃只会加重你的刑罚。这是片死地，你逃不出去。”扭头吩咐山仆：“送去巫府，让他冷静冷静。”

山仆彳于的回：“天子的意思是直接推下诛巫台，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他的身份大人也知晓了，只眼下便能打伤余大人，若真是借了日值月破的当头，咱们就谁都奈何不了他了。”

我到底是于心不忍：“不过是个孩子，越狱而出约莫也是为了自证清白，可能连日值月破是什么都不清楚，给他个机会吧。”

山仆连连称是，我正要走又见那孩子挣脱的狠，终究有些不忍心：“他的身份还未定何必要堵着他的嘴，说不准哪一句便是关窍。”

山仆叹气：“他也不会说别的什么，只一味强调自己是真龙之身，乃是被人陷害，天子听着烦心才叫臣下等封了他的嘴。”

我回过头对那孩子言：“身份不过是个称谓，你只强求着这称谓却不想着如何洗脱自身嫌疑，等待你的便只会是山阴之下的一处牢房。”

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口中吐出大团大团的血气：“我是天子！我是天子！”

我倍感无力，他心念入魔，我想我再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再次回到山阴时我又打听了那个孩子的下落，山吏一边登记一边道：“推下了诛巫台，如今可能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吧。”

我一惊：“我不是已吩咐了送去巫城？”

他抬起头，嘴角噙了莫名的笑，看了我一眼：“他身上那龙已妖化，又并非不知日值月破之时可天道逆行，逆天改命。大人，巫府十二都中是数您法力最为高深，但若他真借了势，就连天子都没把握降服，离月破日越来越近，大人，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我最终还是去了诛巫台，只看到一副被蚕食干净的龙骨，我知道再不几时连这条龙骨都会荡然无存。

回到自己府邸后我脱了衣服立在镜前，摩挲着爬满全身的龙鳞：“这山阴巫府身份未定的不止你一个，可这是片死地，没人能走的出去，我不能，你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