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襄陵初见

同治十二年六月二十六,正值平阳府襄陵县的庙会,而相比平日的沉寂,仅停驻在庙前的车轿就能看出排场了,熙熙攘攘的人群聚拢在天河山上,那是离县城不足十里的西南方,顺着一条开拓的小道绕过一片玉米地,再然后是坐落在山下的郭家庄,牵凑着庙会的风头,而本月的集场也并在今日一同欢愉了。

王宗敏当然不是第一次来平阳府,不过平日都在南边的曲沃县,却是头次到这襄陵县,老早就听着这头的庙会不一般,索性趁自己身体硬朗过来瞧瞧,也带自己手下的这些个徒弟见见世面。仅是自己的戏班就拖了一溜,他本卧在最前头的驴车上,跟自个儿的衣箱搁在一块,谁知道后面的打杂嚷了起来,还得下车到后边捋捋,又交代徐德丰领着前头出城。

“呐拿的是甚东西咧?”王宗敏生来就一副丧颓的秉性,锃亮的脑门映在火轮下边白花花一片,而捺在后边的小辫就跟火燎过似的,乱蓬蓬涌在一起,又掺出几缕白发,显得不伦不类。整个身子横在中间,枯藤般的双手搭在车栏上紧盯着前方,而目光锁在玉儿手里的破布娃娃上。

这孩子是前几年去彰德府那边捡来的,倒也没什么大灾大病,用小米粥喂了几天就缓过来了,只记得老家是河东这边的,索性带了回来。平日里做事比较麻利些,不过怕生,一年到头来也不见得说上几句话,就跟自个儿婆姨亲近。

“你可别逗她了,早些过去瞧瞧后边。”打起的车窗探出个脑袋来,正是王宗敏的婆姨杜雪兰。眼瞅着王宗敏身子没了,杜雪兰又朝玉儿叮嘱了声,“就是个喜娃儿的主,如今老了倒活泼了!你可别搭理他。”

王宗敏则自知无趣,连忙耸了耸肩,接着收回双手向车尾望去,而后也收起了丧颓,换成训诫时的威严,“三儿!你师傅刚才叫啥呢?”

“回班主,是后面打杂疏忽了,车上的东西有些松了,不过现在已经绑好了。”李三从车尾一路小跑凑到面前。

“叫的那是什么玩意儿?”王宗敏听着刺耳,一下摆开谱子,双眼瞪得老大盯着李三,“别看那刘瘸子走路不利索,总得是你师傅,下次给我注意点!”

李三刚捱过童伶,留在戏班混成了老戏,虽没学成戏,却也瞧不上那腿脚不灵光的瘸子。这没讨着好,还被班主打了个醒,看看整个戏班,再往上爬熬成个角儿,得到啥时候才能成事?“是,班主!”如今只得悻悻低头。

“算了,没一个省心的,我还是亲自过去瞧瞧,别落下什么!”王宗敏没好气瞥了眼李三,然后拉了拉袖子,迈步往后边走去。

“老王呐!洪县令说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刘瘸子边呵笑着边拽了拽后面的绳线,生怕再滚下去。

“不也是照规矩先拜见了他么?难不成还要白演上一出?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宗敏一听这话又想起先前在府上的待遇,虽明面上没说什么,可初来乍到总是要费劲些。

“干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讨口饭吃,没必要得罪官家,我看还是照顾照顾些得好。”刘瘸子盘腿摊开压在车上。

“再看吧,反正郭家庄这边还有几场,到时候完了正事,再过来看看。”王宗敏不想说这个话题,他只想带夫人出来逛逛,顺带赚点银子当盘缠用,哪里想这么多麻烦事,或许结了就该回去了。

“也本该如此……”刘瘸子随口应和着,而将恐惧和慌乱藏进眼底。

“那班主,洪县令之后操办其母的八十大寿,咱还要不要去啊?”李三可不想每天啃山药蛋过日子,混着对美味的冲动,一股脑儿冒出头来,然后蹲在驴车上眼巴巴望着王宗敏。

“可别凑热闹了,等八月份还得回曲沃县呢!”王宗敏算计着时间,估摸着唱戏和应酬,差不多能赶上今年的乡试。

“这么早就回去啊?不是离中秋还有一段时间吗?”刘瘸子也摸不透他的打算,出来混这条道也许久了,除了中秋迫在眉睫,还有啥子挨着?

“就得是中秋啊!八月份的好买卖,总不能被老对头抢走不是?”王宗敏有自个儿的盘算,要是说出来非得被他们嘲弄不可,糊弄着还是快步赶到前边去了。

“怎滴?后面的事办妥了?”听着一阵风从耳边穿过,杜雪兰又从窗里伸出头来。

“本就没啥事儿,你还是别操闲心了,跟玉儿唠嗑去!”王宗敏头也没回,直接越过车子走到队伍前,然后跟领头的徐德丰聊了起来。

县城的边角已经少了许多繁华,垂落的砖块映在裸露的墙头,而褪下褐色的红木耷拉在中间,顺带拖起身后的黄瓦灰垛,值得庆幸是串在上边的红绳,缠着一股欢乐的氛围,高悬在空中直抵到远方,添来的喜庆冲淡些平常的无味。顺着下落的方向瞧去,最能引起注意的是立在街边的灯柱,而飘在上边的大红灯笼是少见的,毕竟那是正月里才能遇上的玩意儿,不过灯柱的边角都磨成黑得发亮的圆盘,看起来晃晃悠悠不太稳当。

相比县城中央那角的摊贩,只有城边的显得热闹,来自天南海北的小辫儿敞开胸膛,然后东看看西瞅瞅。驻守在城门的差役也配合着行动,慵懒盯着来来往往,而不时冒出的几辆车马显得金贵,等了解了来人,不得已又猫腰行个礼,接着又恢复先前的模样。

等一行人到了城门,两边的差役警觉起来,端起手里的长枪扑到面前,又从身后冒出个领头的来。王宗敏瞧着气氛不对劲,赶忙上来和着,“大哥,这是咋回事?”

“想必你们就是县老爷说的外地人了!”那领头的瞥了眼车马,扬起手里的长鞭,指着城门墙头的通缉令叫道,“这襄陵县地界不太平,你们要出城去我不管,只是别走对头的望云山,别到时候被匪寇捉了去。”

“那是,那是!我们这吹拉弹唱的,哪来那豹子胆不是?”王宗敏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他还生怕被人刁难,又念起适才李三说的八十大寿,再勾兑上自己心底的小算盘,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宗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大哥,那我多问上一句,郭家庄是从这边过吧?”

“嗯?难不成你们还要到郭家庄去?”

“是,这不刚来襄陵县,人生地不熟的,想着过来瞧瞧庙会,顺便过去唱几天。”

“哎呦!这是郭财主请来的吧!你瞧我这记性,刚想起来他老人家好这东西,你们顺着天河山往下走便是了,郭财主他可是个大善人呐。”领头的一谈郭家庄,嘴都咧成一条缝了。“行了,你们也别误了时辰,赶忙出城去吧!”

城外的守卫有序排在两侧,而附在周边的摊贩倒是多了不少,再加上集聚一块的几间房屋,和零星散落的人群车马,便是午后最有生机的活物了。只是头顶的大太阳晃来晃去,着实让人头疼,出城后王宗敏便褪下身上的衣裳,顺势搭在肩膀上,不时蹭掉额头上的汗珠。

等一行人捱过大道后,露在眼前的是大片玉米地,而停在前边的入口处,是个装模作样的人摆的卦摊。这种事情向来是骗人的,不仅搭上自个儿的些许银子,还得多上层忧愁,王宗敏连眼珠子都没瞥了一下,径直带着队伍进了玉米地。

没想刚要驾车往里走,那道士的卦摊倒了下来,竖着旗子的木竿横在狭隘的道上,“嘿!”幸亏王宗敏反应的快,要不然驴子就直接踏上去,非得把这家伙事弄折不可。

“你这厮,好歹收起这竿来,我们还得赶时间呢!”七月的天气本来就烦闷,现在又无中生有这么一出,王宗敏见那道人没反应,便没好气叫了起来。

“倒不是我碍着你的路,先前也有些许人经过,怎么偏偏这时候落下?”那道人见状起身走出,接着盘起伏在地上的旗子,然后一个踢腿卷起别在腰间。

“难不成你这旗子断了,还得怪我家班主不是?”侧坐在一旁的徐德丰听着这话,忍不住调侃起来。

那道人抬头瞅了瞅身后的戏班子,然后转身坐回自己的摊位,“想必各位都是外地来的吧?”

“哈!你这算卦的也要自欺欺人!哪里是外地来的?我们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山西人!”此时徐德丰的排头刚开始挪动,听着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且不要为难人家,还是继续赶路的好!”王宗敏早都算进了心里,果然都是些江湖骗子,也幸得没被诓骗。听着班主的吩咐,戏班子的车队又挪动起来,而徐德丰此时索性靠在身后的行李上,来掩饰自己的狂笑。

“总归不是襄陵本地人,还是尽早离开的好,要不然竿倒了能扶,人倒了可就难喽!”道人见他们不理会自己的话,独自摇了摇头,然后收起摊来,径直横穿玉米地不见了踪影。

闹戏 - 第一章:襄陵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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