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幕+煮蝉

序幕

西荒三危之山，广员百里。其上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犬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扰乱荒中，名梼杌。——《山海遗绘·五藏山卷二·西山第九》

南城。

白晓偶尔会在天不亮时候起来。

从廉价出租房的破窗向外望，可以看到一座座，被晨光蒙上宗教色彩的高楼，和犹如虔诚的教徒般的城市。

它的眉眼既安详，又狂热。

他盯着远方透过钢铁巨龙一根根胸骨的熹微光晕，总没多少生气的眼里，闪过一抹对他而言，已经十分复杂的光，随着天的亮澈而逐渐低落。

白晓并不喜欢这充满希望的时刻，因为这是以黑夜的绝望换来的。

而最令人绝望的，就是总不令人完全绝望。

第一幕 煮蝉

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有蛇焉，名曰肥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山海遗绘·五藏山卷七·西山廿五》

暑假里。

白晓经常起个早，也不能说是很早，穿过逼仄的弄堂和叫卖的喧嚣，买一份豆浆油条外加三个肉包回来，再接着睡。

临近中午起来，匆匆解决已经冷掉的早饭，便开始打游戏或寻兼职，挣点零花钱。这已经成为他雷打不动的日常。

但今天不行。

因为秋小眠约了自己。

高中时代，班上的男生一般分两种，喜欢班花的和不讨厌班花的。有秋小眠在的地方，后者是不存在的。

“白晓，下周四一起吃个散伙饭吧？”

秋小眠的消息是一周前的周四发过来的，于是白晓失眠了整整一周。

打理完头发，白晓有些肉疼地摸出一张50块钱递过去，又想到身上衣服的价格，自己得忙活好几个月……

心简直在开闸放血。

可一想起秋小眠那张小家碧玉般精致乖巧的脸，以及笔直修长的双腿，少年又不觉傻笑了出来，让理发店小哥有些胆颤心惊。

今天，白晓18岁了。

聚会时间定在中午，城东的某个商圈附近。

白晓盯着手机屏幕，班上男生自发建的群里，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秋女神真是贴心，还特地给我发了聚会的信息。”

“咦，巧了，我也是。”

“写的是不是‘下周四一起吃个散伙饭’？”

“啊，难道是群发？”

群里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宋公子也是大手笔，直接包了场子……”有人这么幽幽来了句。

平日里，班上几个最机灵的人，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却只是嘿嘿地笑。

白晓压根没注意到这有什么不对的，他现在心脏扑扑跳得厉害。

“小眠对我的语气更像在询问，难不成……”小白同学突然有种仰天长啸，喜极而泣的冲动——这三年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白晓的心里美滋滋的，扑面而来的热浪，似乎也变得清凉起来。

这当然是错觉。

实际上，今年的夏天，似乎热得有些过分。

“我市近日将迎来罕见的高温天气……”

白晓坐在奶茶店里，看着电视里那群专家鬼扯着这见鬼的天气，也是皱了皱眉。

“小眠怎么还没来？”

两人约了在这家店碰面，再一起去聚会的地方。

秋女神会和白晓玩得开，是有原因的。

在那所以理科见长的高中，谁会闲着没事跑去办个书法社？

有，秋小眠和白晓。

秋小眠喜欢书法，白晓喜欢秋小眠。

书法社在秋社长的操持下，渐渐发展到了十多人，而一直充当跑腿的白副社长，自然和秋小眠革命情谊深厚。

白晓从回想连篇到浮想联翩，即将要不可描述的时候，秋小眠终于到了。

“啊，白晓，抱歉抱歉，我迟到了。”少女吐了吐舌头，精致的妆容微微有些晕开，却并不影响她的耀眼。雪白的脖颈仿若天鹅，轻盈的雪纺束身连衣短裙，修长的双腿，白得令人晃眼。

“没，没事……”白晓看得有些呆了。一时没有移开视线。

秋小眠见状，微微有些发窘，不过她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所以也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表情，只是偏过了视线，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就这么直勾勾盯了半天，白晓才回过神来。

“那个，我……那啥。”白晓挠了挠头，脸上跟火烧似的。

“那，要不就过去吧？”秋小眠倒没有什么异样，声音依旧是柔柔的。

“好好，先过去。”白晓不等少女反应过来，就逃了出去。

少女咬了咬嘴唇，看着白晓的狼狈样，目光里闪烁着一些莫名的光。不多时，也是跟了上去。

“老板，刚才那个姑娘，好看么？”在秋小眠出去的同时进来的女子，戴着硕大的墨镜，微卷的短发末梢划过下巴，纤细的手指在玻璃杯上轻轻敲打。

“还行，心思重，比不上你。”年轻的老板头也不抬，似乎和眼前的女子份外熟稔。

女子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也不管老板的话里有几层意思，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对绯红的眸子。

双眸似妖，妩媚众生。

女子也不多言，眯起狭长如狐的双眼，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

这种混杂着数种芳香的液体，主要是以波兰某个农场的定制级Spirytus，和一种名叫Dragons’ Breath的辣椒混调的。

“还是五藏山的特酿更刺激……”女子的目光有些迷离，漫不经心地感叹道。

她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奶茶店老板正在冲洗奶茶用具的水池，已经化成了冰砖。

“那个人，和五藏山有渊源。”背对女子的老板，说的很认真。

“真巧，海荒对那个人也挺感兴趣的。”女子晃了晃玻璃杯，觉得意犹未尽。

“不巧，这里没有海。”老板转过身，微眯的眼睛闪耀冰蓝色光芒，一线煞意萦绕其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一瞬，一切便恢复如常。

有客人来了。

热，真的很热。

车上冷气很足，可下车后，滚滚的热浪简直像烧开了的水，一桶桶地往身上浇。所幸离聚会地点没有几步路，否则白晓真怀疑自己要挥发在空气里了。

“哎呀，小眠你总算到啦。”秋小眠的闺蜜，顾留苏风风火火地来到她身边，“大家等你好久了。”对于一旁的白晓，顾留苏也是点了点头，礼貌性笑了下，算是打招呼了。接着不由分说的，拉着她的手朝包厢走去。

顾留苏也是班里出了名的小美女，同龄人里，她的胸部发育得很犯规。

白晓耸耸肩，跟在两女身后，走上前去。

包厢很大，足够一个班的人随便野，而其中被众星捧月般对待的，一个是公认的班花秋小眠，另一个，则是班草宋临安。

宋临安不仅长了张韩国欧巴的脸，更有个会赚钱的老爹。

白晓随便挑了个角落的位置，打算开一局游戏打发时间。

既然没什么人来搭理，自己也乐得个清闲。

“白晓，你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落入了耳中。

白晓的心跳漏了一排，手一颤，二手市场淘回来的iPhone4差点掉下去。

自古大力出奇迹。

白晓对此深信不疑，谁说吊丝就没有春天的？

“白晓，小眠叫你。”顾留苏皱了皱眉，语气算不上多好，只是眼中却并无反感之色。

衣着普通的少年这才回魂一般，从角落的沙发弹了起来，小跑着来到女孩面前，脸上带了些克制的笑。

顾留苏突然有些同情起眼前的男生来。

“三年里，不论是书法社的大小事务，还是平日里的烦杂琐事，白晓都帮了我很多很多，他是我很好的朋友。”秋小眠的眼里，是白晓从未见过的温柔，如同早夏的风般清甜。

白晓觉得，上帝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真心，因此在自己18岁生日的时候，送上了如此美好的礼物。

巨大的幸福犹如一束射入心中的烟花，即将炸裂出无比绚烂的花火。

白晓想，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那么接下来——

“所以，我想和你，和大家说，很开心此时此刻，有留苏，有你，有大家，一起陪我做出这个最重要的决定：见证我对临安的表白。临安，我喜欢你！”秋小眠的目光温柔得几乎能养一群鲸鱼了，她偏过头，对上了同样已经凹好造型的宋临安的双眼。

双目相对，天雷地火。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嗯，这没什么不对的。

下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白晓在内，都热烈地鼓起掌，像是无声祝福着新人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不少女孩子想哭，不少男孩子也想哭。

班草没了，班花也没了。

唯独最该哭的白晓，笑得无比真诚。谁都知道这小子喜欢秋小眠整整三年，难不成悲伤过度，傻了？

顾留苏心中轻轻一叹，其实她对秋小眠的做法并不认同，此刻目光复杂地朝同在场中央，却无人关注的白晓看了一眼，反复确认他的眼中只有真诚一片后，有些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会炸裂的不止是烟花，还有核弹。一个是绚烂花火，一个是寸草不生。

白晓其实是想哭的，但是如果真的哭出来了，那也太破坏气氛了。

既然不能哭，那就笑吧。

所以白晓笑得很大声，笑得比谁都真诚。

就在聚会一片其乐融融的同时，没人发觉，窗外恼人的蝉鸣声微微弱了一分。

有一只蝉，从树上掉了下来，摔在无人注意的草丛里。

它死了。

被活生生煮熟的。